殊途同爱(网络版)(15)
应思源亦出身书香门第,不仅有专业的技术,同时也有崇高医德。病人的痛苦,他会轻声安慰。病人的疑惑,他会仔细回答。
有两件小事他与恩师伍宗理一样,一是会替卧床的病人掖好被角。二是如果病人要下床,他会很自然地弯下腰去摆好拖鞋。尤其是术后二十四小时内的病人,应思源会向值班医生仔细询问各种情况,观察引流袋中的液体颜色,并亲自叮嘱家属注意事项。
闻人玥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位得了脑癌,脾气极度暴躁的小病人,只听应思源的话。
应思源会在护士推她去放疗之前,俯身亲亲她:“今天也要坚强点。”
他就是主旋律电视剧中的完美医生,对病人嘘寒问暖,如沐春风。面对他,病人的心思可以尽吐,甚至诉说家里情况拮据,实在拿不出钱来进行下一轮治疗:“应医生,你说怎么办?”
应思源尴尬,聂未头也不抬:“医生只管治疗。”
他除了询问与检查之外,绝不对病人假以辞色。
一次,有一名脑门上砸瘪了一大块的车祸病人大概是疼的发了疯,拉着他的白袍乱求:“聂医生,我实在疼的受不了。再给我打一针吧。”
他只回一个字。
“忍。”
那病人一怔,大概是从没有人这样对他这样强硬,震惊暂时盖过了疼痛。良久才委委屈屈:“忍不了……”
聂未不废话,扯回攥在病人手里的衣角,冷漠走开。
闻人玥被病人头上那个大坑唬的呆了,明知看多了晚上要做恶梦,仍然紧紧攥着束腰的湖蓝色带子,目不错睛;直到应思源示意见习护士将她拉走。
后来闻人玥才听说这名病人并不是没有得到止疼针,他只是想要更多。他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大晚上的喝多了,驾驶一台哈雷机车,撞飞一段防护栏之后,又撞倒一对在路边摆摊的夫妻。
三人被送到医院时几乎不治,是应思源和聂未主刀,将他们一并从死亡线上拉回。
聂未不给他开额外的红处方,当然是出于不让病人产生剂量依赖性的考虑。
“这种人,撞死了才好呢。”护士们私下里嘀咕,“还给他做颅面修复——呸!”
闻人玥也觉得愤愤然:“救回来也是祸害!就是这种人,害得大家以为有钱人都很坏!”
查房队伍像一条火车似地,轰隆轰隆,从这个房间开到那个房间去。
在脑外,常常会遇到好端端的病人情况突然恶化直至不治。
因为前晚有位病人死于手术台上,隔天早上查房时应思源便有些恍惚。
那伤者是社团分子,与人斗殴,颅脑损伤并多处骨折,刚刚麻醉,尚未来得及开始手术,颅内压陡然上升,血压陡然下降,令他和聂未都措手不及。
一番抢救之后,仍然回天乏术。洗净面上血污,他们发现这伤者只有十几岁,怪不得连身份证也没有一张。
应思源大为扼腕,说不出话来。他从医二十年,对病人注入太多情感,越来越无法适应病人离开。
聂未也有些吃惊,伫立数秒,似乎为这年轻的死者默哀;然后便代应思源宣布死亡时间,通知病人家属。
听聂未问闻人玥哪里不适时,心有旁骛的应思源才发现一袭浅紫衣衫的她眼睛红肿:“怎么哭了?”
“昨天的《荒原孤雏》好可怜,钟晴的妈妈死了,奶奶死了,养的小狗也死了。她爸爸要抛弃她,她就追着火车轨喊,爸爸,爸爸……”
应思源听得心一揪,不言语。就在他即将走出病房之际,闻人玥想起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他,却不小心喊了一声:“外公……”
糟糕!
她确实将慈祥的应思源代入外公的角色,但只敢在心底偷偷幻想——没想到会突然说漏嘴。
全病房的人哄地一声笑了起来:“小姑娘,入戏了?那也该喊一声爸爸。”
闻人玥脸涨得通红,声如蚊蚋:“我喊错了……不,不是喊错了外公……不,不是说我该喊爸爸……”
应思源的年纪确实足以做闻人玥的父亲。他的妻子有不育症,两人虽然感情深厚,但膝下一直无子。
听她这样喊自己,又想到她是老师的外孙女,辈分上也不差,应思源真生出一份长辈感情来:“没关系。阿玥,什么事?”
闻人玥瞬间忘得精光,嗫嚅了一句,就把头埋下去了。
聂未看一眼应思源,又看一眼闻人玥,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查房队伍像一条火车似地,轰隆轰隆,从这个房间开到那个房间去。每天都有不同的病人出院,又有不同的病人入院。
脑外三区新收了一位预备做电极植入的帕金森病人,七十来岁的年纪,面僵颈斜,手足颤抖,状甚可怖。
“闻人玥。”
查了四天的房,聂未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小护士拉一拉她绯色的衣袖,她赶紧走到前面去:“聂医生。”
聂未并不看她——她这几天应该学到了一些基本操作:“今天由你给这位病人量血压,测体温和血糖,做不做得到。”
那位姿势奇怪扭曲的爷爷,其实令闻人玥有点发憷,但她咬着牙道:“做得到。”
怀着要取悦聂未的心思,在一名护士的监督下,闻人玥兢兢业业地做了他吩咐的各项检查,还坐在床边给那位病人按摩了好一会儿才去打自己的针剂。
聂未不知道如何教育学生,所以没有特别夸奖她。因在他看来,那是她分内的事情。不仅应该做,更应该做好。
这样,闻人玥又有点灰心,不知道这样努力的意义,抑或他那种天才,根本看不中她的刻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