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一笔谈(75)
说起纸灯笼,平儿又想起那日在街上被两个兵痞给欺负的事,心里面还有气,当时那兔子灯笼也不知道掉哪去了。
倪绾没做过这些东西,所以动起手来显得有些笨拙。
以前她刚开始练字的时候也是怎么练也写不好,教书的先生非常有耐心,说贵在坚持,让她静下心来,做到心无杂念,后来她得了要领,写起字来居然有突飞猛进的效果。
她做灯笼太过于全神贯注,连郁桓生走过来了也没有发现。
平儿早也已经静悄悄地回避。
旁边有人递了一杯茶水过来,提醒她喝点水,她头也不抬一下,伸手接过来,敷衍地喝了一口又递了回去,继续手上的工作。
不多时,那杯水又过来搅和她做事,她说:“不喝了,别打扰我。”
郁桓生悻悻地把杯子收回来,自己喝了。
给骨架糊上纸不太容易,倪绾拿着纸张在上面比划了半天,动起剪子非常谨慎,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自己没有发现,郁桓生拿了一块锦帕伸手过去替她擦汗,她被挡住了视线,抬手一推,说:“别碍事,自己到旁边玩去。”
郁桓生看了手上的锦帕一眼,说:“我就在这里看你玩。”
倪绾微微一惊,停下手头的事情抬头看去,发现是他站在自己旁边,她道:“我以为是平儿……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声,吓我一跳。”
郁桓生笑笑地继续帮她擦汗,“来了一段时间了,看你忙,不敢打扰你。”
倪绾被他说的无言以对,他这话可能是在回应她刚才的那句“别打扰我”……
“这是在做什么?”他问。
“纸灯笼。”倪绾把那个半成品拿起来,递给他看。
郁桓生扫了一眼,“我看得出来是灯笼,为什么做灯笼?”
倪绾奇怪地看着他,“中秋节不做纸灯笼么?”
他说:“我的中秋节并不做纸灯笼。”
“什么你的我的?”倪绾拿着宣纸比对了一下大小,又拿剪刀来剪。
郁桓生笑了笑,微微俯身,伸手去拍了拍她的脸,问:“这灯笼是给我做的?”
倪绾笑道:“给谁做都可以,没指定谁。”
“哦,不是给我做的?”他的声音淡下来,转身进了屋。
倪绾看他进屋,放下手里的东西也跟了进去,走到圆桌前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二爷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了?”
郁桓生接了她的茶水,说:“今晚带你去个地方。”
……
今天中秋佳节,郁桓生的案头上堆了一塌的邀请函,有来自财政部蔡部长的邀约,有王大帅发来的邀请,有某国领事在北平饭店设宴,特邀他前往的信函。
郁桓生一一婉拒。
广和楼,北平四大戏园之一。
郁桓生领着倪绾下了车子,从正门而入。
这是倪绾第一次进戏园子,心里有些许顾虑。
无论大小戏园子,向来是不招待女座的,这个规矩从嘉庆皇帝时期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当年郎葆辰给嘉庆帝上奏,说,京师女子出入戏园子有伤风化,于是嘉庆皇帝准了奏,从此,戏园便不卖女座。
戏楼门口搁了一块扎得花团锦簇的戏牌,上面写道:《牡丹亭》。
今晚唱的是全本《牡丹亭》。
郁桓生让倪绾挽住他的手臂,带着她绕过影壁,眼前便豁然开朗。
距开场还有一段时间,而广和楼里面几乎满了座,人手捧着个茶碗,伙计手脚利索,提着个大茶壶穿梭其间,时不时给添个茶水。
戏还未开场,座上的倒先热热闹闹地聊开了。
郁桓生站着,没多久便有伙计跑过来招呼。
那伙计看了一眼挽着郁桓生手臂的这位女子,倒非常机灵地没有多嘴,只道:“二爷楼上请,您要的座位一早给您留下了。”
郁桓生领着倪绾上楼,进了某个包厢。
包厢里一张四四方方的案几,两张太师椅。
倪绾坐在上面往戏台方向望,视野很好,十分便于观戏。
伙计给他们添了茶水,又上了糕点就退出去了。
郁桓生见她情绪似乎外放了些,心里也生出丝丝缕缕的愉悦,他斜靠在椅背上,一手支着额角,目光仔仔细细地放在了她的侧脸上。
她的脸颊腻在了淡淡的光影里,皮肤细腻,眉眼秀雅,很是悦目,尤其悦他之目。
只是戏还为开场,那戏台上空空荡荡,也不知道她在看些什么。
倪绾看那戏台子,被戏台柱子两边一副红底黑漆的对联给吸引了目光。
那对联写的是:
学君臣,学父子,学夫妇,学朋友,汇千古忠孝结义,重重演来,漫道逢场作戏;
或富贵,或贫贱,或喜怒,或哀乐;将一时离合悲欢,细细看来,管教拍案惊奇。
上下场门中间悬一块横匾,上书:“盛世元音”四个大字。
台前台后,戏里戏外,一个虎度门,便是两个世界。
戏里如此,戏外又何尝不是。
世事瞬息万变,前一刻的千秋功业,转瞬皆空。
……
大概是他这边也太过于安静,倪绾扭过头来看他,才发现他在看自己……
她冲他轻轻笑了笑,“以前姑丈去戏楼听戏,总不带我和姑姑,按规矩也确实不能带着,我还曾因此而心生郁闷。”
郁桓生以为自己要溺死在她的笑容里,听到她说的话,下意识就道:“以后我常带你来,逢年过节都来。”
倪绾说:“不要了,不好一再坏人家的规矩。”
郁桓生笑着打趣:“你倒通情达理。”他说完朝她伸手,倪绾不明所以,刚把手放上去就感觉到他将她轻轻拉了拉,似乎是在示意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