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一笔谈(104)
“会,但不是现在。”他忍不住帮她将头发拢至她身后,“总得给他一个教训。”
“那你打算关他多久?”江墨不太习惯他的触碰,但看他似乎有些不亦乐乎,只好站着让他来整理。
“看他的态度,”蔺傒文一只手扶着红漆栏杆,颇闲适地靠着,“盗取冥府之物,罪名不小,便是再斩去他三尾也算格外开恩。”
江墨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
再斩去三尾,恐怕……
她问:“你会这么做么?”
蔺傒文说:“倘若他不知悔改,即便我有心轻饶,恐怕他也难逃此劫。”
江墨沉默了片刻,看着他问:“他只是想找到师父而已,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没有得到半点关于他师父的消息?是找不到?还是不能让他找到?”
蔺傒文说:“江墨,这世间并非所有事情,只要历经千辛就应该如你所愿,”他语重心长,却口吻淡淡,“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既缘灭,又何求?苦苦相逼,累人累己罢了。”
笏九靠在门边上,两只手垂在身侧,风呼呼灌进来,翻动着他宽大的袍袖,他的眼睛怔怔望着对面墙壁上的一副卷轴,上书四行字——
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彼法因缘尽,是大沙门说。
江墨说:“他如果看得透就不会听信谗言,轻信了黄巫师的话过来偷你的东西了。”
“黄巫师?”蔺傒文微微皱眉,“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或许又是一个对青莲花瓣心怀不轨的人,碰巧遇到了笏九,于是想出了这么一出诡计。”江墨垂下目光,放眼纵览,春风秋月尽收眼底。
她笑了笑,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
蔺傒文看着她,不由得也跟着扬起嘴角,“六尾未必信了那黄巫师的话,他过来盗取青莲花瓣,不过是打算以此作为要挟,让我说出他师父的下落。”
“你既然知道,又何妨告诉他?”她转过来看着他,“左右他是看不破的,你何不直接告诉他,如果能就此断了他的念头岂不更好?蔺先生对人对事一向作壁上观,笏九如何作为自有他的造化。你又何必……看他不痛快?”
“我不能失信于人。”蔺傒文说。
“什么意思?”笏九忽然走出来,目光咄咄逼人,“不能失信于人?哪个人?”
蔺傒文微微侧脸看过去,“你师父。”
笏九怔怔望着他,“为什么?”
“……”
笏九还留在楼阁里,蔺傒文让他静心思过,自己带着江墨和朝歌出来。
蔺傒文召了郁垒过来将朝歌带了下去,吩咐他好生安置。
朝歌走的时候,频频回过头来,对着江墨笑。
“朝歌还要关多久?”江墨看着慢慢走远的人影,心里空落落的,迎面吹过来的寒风钻得她心头一阵酸涩。
“过段时间自会还她自由。”蔺傒文背着手,说了那么一句话。
闻言,江墨急忙回头看他,“真的?”
他微微点头,“真的。”
“为什么是过段时间?”江墨说:“要放人的话,现在放不是一样?”
“将她暂时留着,我自有用处。”蔺傒文说完去牵她的手,“想不想去看看桃李?”
江墨还在为那句“自有用处”而犯疑惑,忽然听到他的话,只得将疑惑暂时搁下,跟着他去了桃李的房间。
路上,江墨开口问他,“你先前不告诉他,怎么刚才又愿意说了?”
“你说得对,笏九如何作为,自有他的造化。”蔺傒文笑笑,“事隔经年,往事尘封,如今他了悟也好,执迷不悟也罢,终不过是他个人的造化,我若一再插手,倒显得我擅作主张,蛮不讲理。”
她微微侧着脑袋朝他笑了笑。
他说道:“只不过我答应过他师父,不轻易透露他的去向,至少不应该让笏九知道得太快。”
江墨说:“应不应该,总不能由旁人说了算。”
桃李还躺在床上,虽然人是清醒的,但脸色不太好,尤其对着眼前一碗气味逼人的中药,此时她面有菜色,“我自行调息几日便可痊愈,这东西我不喝。”
小女孩端着碗药站在床边,她听了桃李的话,只好把碗搁在床边的木几上,走出来时忽然看见门口来了两个人,不禁愣在原地。
江墨也一愣,“莺儿?”
不,那是——
桃李听到门口熟悉的声音,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出来,同样是一愣,“江墨?”
“……”
桃李给两人倒了茶才坐下。
江墨看了那小女孩好几眼,问:“那个是?”
“嗯,她就是那只灵,”桃李抬手压了压额头上的刘海,“郁垒说将她留下,她现在还叫莺儿,经常会跟在郁垒身边。”
“……这样?”江墨又看了过去,莺儿已经捧着碗药过来,递到桃李跟前。
桃李再次脸色刷白。
江墨闻着那股攻人心脾的药味,也是将吐未吐……
蔺傒文说:“喝了吧,病好得快些。”
桃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把碗端过来,一口闷。
笏九躺在红漆栏杆上,双臂搁在后脑勺下面,两只殷红的眼珠子此刻显得灰涩涩的,望着天空失了神,脑子里一再响起蔺傒文刚才说的一番话。
我以为你应该想得明白,你师父未入轮回,既不在人间,更不在鬼界冥府,那么他终究只能有一个去处。
我曾允诺与他,绝不在你跟前提及他半句。
你与他师徒情分已尽,即便让你得知他的去向又如何?让你再见他一面,他若不认你,届时你又当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