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后的蓝色时刻(110)
作者:严雪芥
两个人因此度过了很多个在一起的,无所事事的夏天午后。
有一天家里跳闸,空调罢工,他们都热得汗流浃背。陶茹之从冰箱的冷冻室里挖出一大块冰,用毛巾包住抓在怀里解热。
然而,没撑过一分钟又嫌太冷,干脆丢在茶几上,整个人恹恹地趴在茶几边,将脸贴近冰块,皮肤的绒毛察觉到冷意而痛快地舒张开。
看她舒服地趴在那里,后背已经湿透的林耀远也当仁不让地挤过来,要来分冰块的羹。
“你坐过来就太热了!”陶茹之叫嚷起来,“你自己再去冻一块冰!”
他懒洋洋地学着她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自己再去冻一块冰!”
“……你是不是弱智,不要学我说话。”
“你是不是弱智,不要学我说话。”
陶茹之逐渐有气无力:“靠,随你便。”
“那就随我便了。”
他话锋一转,目的得逞地趴下,胳膊肘撞到她横在茶几上的胳膊肘。
陶茹之刚想再骂两句,林耀远打了个哈欠,松懈地自顾自闭上眼。
她看着他的脸,要骂的话变成一团浆糊,视
线集中在他鬓角滑下来的汗水。仿佛他也是一块冰,正在高温下缓慢的融化。
融化的水流过他的喉结,锁骨,最后流进衣领里她看不见的肌肤。
陶茹之慌张地也闭上眼。
闷热的客厅里沉寂下来,只有窗外知了在叫。
那声音很催眠,但或许是太热,或许是因为他就在她旁边,陶茹之闭了一会儿眼睛,慢慢地,又把眼睛睁开了。
于是,她看见了同样睁着眼睛,正在注视着她的林耀远。
那是陶茹之第一次知道,原来目光也可以像是手抚过来时让人有触觉。
那种灼热的,比断了电后西晒的客厅还要高温的触觉,恰如此时此刻。
但,就像那个下午他们互相凝视然后又互相转开头一样,这个夜晚,林耀远在她身上刻下纹身,也绝没有任何多余的抚摸。他刺下图案,血液在皮下溢出,变成淡红色的一片痕迹,好像并不是留下刺青,而是完成一场手术。医生缝合伤口,而他在缝合他们共同从未宣之于口的大概是爱情的东西,将它缝合在她的皮与肉之间。
如果,他们再早一点相遇会怎么样呢,真正像姐弟那样结伴长大。
又或者再晚一点,她已经上了大学,而他考去天南地北,随便哪里,他们就是两个顶着家人名义却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样多好,相安无事,地久天长。
可他们在一个眼看要成为大人,可还没有成为大人的尽头绑在一起度过了一段时间。一生中转瞬即逝的蛮荒岁月,渴望爱上一个人,也渴望被谁所爱。蠢蠢欲动的少年人凝视对方,心里在叫嚣,来爱我吧,什么样的爱都好。
“なによりもやさしく(想要比任何人都更温柔地)
涙よりもはやく(在你流泪前快一步告诉你)
好きだとつたえたくて(我喜欢你)”
歌曲唱至尾声。
一整张碟片放完,黑胶的指针自动抬起,升到半空中静止,看起来像是上帝拨动了一下手指,然后一切中断。
沉沉的夜里陡然寂静。
两个人的呼吸静默地流淌在空气中,她因忍耐疼痛显得急促,而他因全神贯注过度缓慢。
上色的针继续起落,覆盖住肌肤下的血色,完成最后的缝合。
*
之后的两天,陶茹之一直忙活着收拾她的行李。
总共不过是两个二十八寸的箱子,她却收拾了两天都没收完,一直到出发前的半夜还在做最后的挑选。
“还没收拾完么?”
房门被轻叩两声,林耀远的声音传来。
陶茹之没关门,摊开着行李箱方便收拾,闻言头也没抬地说了句“快了”。
“我帮你准备了点东西,我觉得你应该需要。”
陶茹之这才抬头,看见他手里的两包火锅底料。
她一拍脑门:“这个好!”
“那我帮你放进去?”
“可是这个能过英国海关么?”
他被问得一懵:“呃,不知道。”
陶茹之想了想,指着她明天随身的背包。
“那你帮我放包里吧。万一不行我就不用开箱扔了。”
“行。”
接下来他又问她还需要哪里帮忙,她也不客气地指挥他翻箱倒柜,一起折腾到快凌晨两点,各自却都毫无睡意。
主卧里两个大人都已经睡下,两个人静悄悄地去厨房拿了两瓶冰可乐,溜到阳台干杯。
易拉罐拧开后那瞬间的气泡声在安静的夜里,听起来就像是小礼花,砰一下。
“今晚谢了。”
她碰了碰林耀远手中的可乐。
他回碰她的,然后摆出一副仿佛他是大哥的语气对她说:“你去了伦敦之后有什么问题,随时发消息过来。”
陶茹之不甘示弱地拿出大姐气势说:“你顾好你自己吧。家里或者你有什么问题,就微信找我。”
“那没有问题呢?”他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易拉罐的边缘,“不可以找你了?”
陶茹之微怔,刚灌下去的可乐返流出气泡,从喉间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