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姐不嫁人(31)
作者:北风三百里
“上次二叔他们去开会,”于曼颐说,“在县里睡了一夜才回来。”
“他们中午才走,那今天恐怕是回不来了,”方千了然,“或许明天会回来。”
然而两个人第二天也没有回来。
于曼颐觉得方千对自己所说的那句话简略掉了很多内容。他们三个学生私下显然是就此事有过一些讨论,但他们没有邀请于曼颐参加讨论。他们在她在场时都装得很镇定,很宽心,和学堂的老师也是这样说:
“今日不回来,那就明天回来。明天不回来,后天一定就回来了。人在途中,总会被意外耽搁。”
他们这样一致对外的说辞让于曼颐有些失落,她觉得虽然他们对她很好,但还是没有将她当成自己人。不过她也确实不是与他们一样的年轻人,正如他们都觉得于曼颐去学画是因为喜好,因为他们去读自己的专业就是因为喜好,而于曼颐很清楚自己的喜好不重要——人的寂寞总是来源于无法被旁人感同身受的处境。
她的寂寞延续到了第三天深夜。于曼颐本以为宋麒他们今夜也不会回来了,她几乎在想,如果再不回来,是不是要去问于老爷报官了,毕竟这年头路上劫道的也很多。她脑子里要思索的事一夜之间变作先前的好几倍,上床时先思考今日的英文和算术课,再因为明日就能去画室上头一节课而辗转反侧,最后终于有了些困意,又惦记起没有音信的宋麒。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于家大院门房处传来了微弱的卸马车的声音。
于曼颐的困意骤然消失。
马蹄声哒哒,很轻的声音,但因为时间太晚,而她头脑太清醒,就变得非常清晰。她起身披了件外衣,将窗户打开向外望,很快看到了一老一少两道身影从黑暗里显出来。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在于曼颐的窗户下分开,毕竟宋麒当初挑房子时的要求就是离她住的地方近些。
他们回来了,于曼颐合该松下一口气,可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县城来回,又有马车,不该是三个日夜的路程,也不该这么晚才回来。她站在窗前向下望,很快意识到自己为何觉得奇怪——宋麒忙了这些日子才回于家,却不急着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站在和老师分开的地方,对着黑暗思索了很长时间,才微动了下身子,有了离开的样子。
于曼颐又在窗户上趴了一会儿,觉得事情变得更奇怪了。因为即便宋麒此刻离开了,但他所去的方向,也并非是自己的房间。
他往于家那处荒废的地窖方向去了。
第17章 学堂见闻(四)
◎地窖再遇(已替换)◎
于曼颐又开始生宋麒的气了。
他方才若是能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于曼颐现在恐怕已经睡着了。但他偏偏不回,他偏偏要去那个对她而言有些不同的于家地窖。他去那里做什么?他怎么不睡觉?他为什么三天才回来?好奇心把于曼颐逼得在床上辗转反侧,她逼着自己闭眼入睡,然而黑暗里全是他那道有些孤独的背影。
最终,她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点一支蜡烛,穿上去年秋天去地窖里找他时才会穿的深色衣裙,蹑手蹑脚地跑出了房门。
黑暗里有一点火,是于曼颐手里捧着的烛火。整个于家都睡了,只有她和宋麒醒着,就像去年的很多夜晚一样。可他们又不一样了,他是于家的客人,她是于家读了书的女儿,而这一切的源头都可以追溯到那个他被她带进地窖的秋夜。
木质的楼梯这样陡,轻轻一踩便会发出吱呀的声响。于曼颐猜测是这栋宅子比去年更旧了一些,也更脆弱了一些,它这两年老化得尤其比往年快了。她几乎是立着脚尖跑下了楼梯,避免它产生更大的声响。待走到了院子里,于曼颐终于松了一口气。
月光足够亮,她吹灭了蜡烛,沿着那条熟悉的道路去地窖里找宋麒了。
于曼颐的出现使正在忙碌的宋麒猝不及防。
头顶的地窖门被“喀拉”一声拉开,宋麒还当是于家人巡夜的门房听见了他从地底发出的声响。然而跳下来的不是门房,而是于曼颐。她个子比去年高了许多,这种区别在低矮的地窖里尤其明显。
他看着她走到他身边,对他手头所做探头探脑地好奇。宋麒觉得此刻的于曼颐很像一只鸟雀,她从地窖门外飞了进来,落在他桌边,目光在他手腕上跳来跳去,让宋麒一时不敢有额外动作。这只鸟雀盯着他手头作品观察许久,终于抬头问道:“你在做什么?”
问完了这句话,她又将目光撤到更远的地方,观察了一番地窖,语气更惊讶:“你这桌椅是哪里搬来的?”
她对这地窖的记忆仅停留在最后一次离开时的阴暗潮湿,那晚她将风筝摔到宋麒面前叫他修理,第二个晚上,他便离开了。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再来这个地方,更没想到再来的时候,这里摆了一张写字用的书桌,和一把生了霉斑的旧椅子。
桌上点着烛火,放了一摞稿纸。宋麒不动声色地将那稿纸扣过去,说:“瞧见你们库房有些不用的家具,就搬进来了。”
“你自己房间不是也有书桌么?”
“是有一张,”宋麒说,“但我想,你在自己房间里画画,或许不大方便。”
于曼颐脑子里属实转了几个弯才明白宋麒的意思。
他借她钱报了课,自然知道她要有练画场所的困扰。她的房间连几张报纸都藏不住,更不要提作画的纸笔和颜料——而这间废弃的地窖,去年藏得住他,今年也定然能藏住于曼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