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良宵(32)

作者:李丁尧


梁弋周忽然开口。

吴一恺的妈妈是天津的,捧哏基因优良。

“哦?这是为什么呢?”

“有水的地方很好,它能埋掉很多秘密。”

梁弋周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我五行天生缺水。不该忘的不会忘,最痛恨重蹈覆辙的蠢事。”

这些年,记忆的确像潮水,一遍遍地涌上岸边,在不深不浅的地方淹没他。

当然也可以不想她。

但是只要回头看,那些连绵险峻的山,穿镇悠悠的河,无数路过的人,哪处没有烙印?要他把所有的记忆都搅散推翻吗?崔钰,几乎变成某种咒语,潮湿拖延地在他的记忆版图中留下撒野痕迹。

像蛛网的中心一样,无限蔓延,牵一发而动全身,缠绕着使人窒息。

梁弋周真是看到路上的流浪狗都觉得刺眼。

一度,能让他好受点的,只有这种痛苦也许是共同的信念。

崔钰也会觉得不好受吗?也会整夜整夜睡不着需要靠药过吗?

会的。会的。

因为她是始作俑者,该的!

恶狠狠地想了一遍又一遍,好像这能让人好过一点但实际上精神状态更操蛋了。

再次正式见面,所有的幻想灰飞烟灭。

对方乐滋滋的,活得还挺不错。

那天,在食品节摊位散掉前,他返回去,躲在暗处看到崔钰哄孩子,非常熟练的抱着,仗着臂力强,跟女孩儿玩儿荡秋千的游戏,嘴里逗着:“狗狗,狗狗你咋这么让人心疼呢。”

他们老家把小孩儿、宝贝叫狗狗,心疼是可爱的意思。

梁弋周走了很长的夜路,深色的山仿佛变成吃人凶兽,夜色倾塌,心被埋在岩浆中。

狗狗。

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崔钰手机里 1 号紧急联系人的备注。

她的狗狗换人了。

一换就是一辈子。

应该要恨一下的,可那天只有一种感情,就是麻木。

可毕竟过了这么久,现在再怎么样,也缓过劲来了。

梁弋周不想报复她。

报复前任这种事很 low,他只想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他知道崔钰想要什么——她想要听到一句虚伪的没关系。

然后就可以揭篇而过了。

做梦。做梦。做梦。

做她的春秋大梦吧!

哪怕只有一点点愧疚,他要她把这点愧带到坟墓里。

江边的晚霞血红,大片大片地染遍天际线,夕阳的光奢侈地洒在江面。

渝州本来就是出名的旅游城市,此时许多人都拿起手机兴奋地记录。

个体的痛苦渺小如尘,他们盯着对方,却都不是实在的看着那双眼睛。

隔了太多年,记忆的荒原早叫火焰烧成了一片废墟。

崔钰的胸口急剧起伏,最终平静下来,她走过去,走到他身边开口,语气认真至极:“梁弋周,我知道你不想听,但确实是我的错。对不起。”

——梁弋周,我告诉你,作恶的人会有报应的,天不算自有人算。我会算的。

这是她很久以前说过的话。

梁弋周手臂搭在栏杆上,显然想起来了,面上闪过一丝阴郁。

她举起手,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轻拍了拍梁弋周的手背——

却被男人眼疾手快抽手躲开了。

……看来,想躲还是躲得过的。

脑内闪过一些画面,崔钰唇边的苦笑一闪而过。

梁弋周忽然轻声开口,黑眸凝视着她。

“你时刻都在庆幸吧,离开我以后,是不是过得很开心?”

今天渝州很热,江风吹不来清凉,但毕竟是夏风。隐隐约约地,吹来尘埃落定的预兆,迷雾散尽,此后各走各路的未来。

他们都是聪明人,话不用挑太明,都能辨清这个事实。

崔钰沉默了很久,才说:“是我命格太差,无福消受。梁弋周……祝你前程似锦。”

她的句尾结束在一声很轻的喟叹。

下意识想伸手,用掌心丈量一下他的下颌,比从前清晰锋利了许多,属于成年男人的线条。

但梁弋周退后了,神色清淡,楚河汉界般地分出山水迢迢的距离。

他没有说话,这已是答案。

崔钰耸了耸肩,轻松笑了笑。

“再见。”

多么骄傲的人,会有多少不甘心,谁能比她更清楚呢?

目前来说没有。

她带着严熹离开了,在梁弋周的渝州之行中,再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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