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倩转过身去看着躺椅上的宋涛。

“那你折现了吗？”她问。

“后来每年圣诞我都往她银行卡上转两千块钱，但是依旧还是过圣诞节，也要买礼物。主要是她以前读那个国际学校就挺装的，老师都给家长特意交代圣诞节要给孩子买礼物，说是要趁小孩儿睡着了放在袜子里，还一定要告诉孩子礼物是圣诞老人给的。”

“诗雨那么聪明，肯定早就知道礼物是爸爸妈妈买的吧。”

“我不喜欢骗孩子，我一直都跟她说礼物是我和她妈妈买的，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让她对圣诞节没了兴趣。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有趣是因为模糊，模糊的东西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就像我现在看你。”

宋涛平躺在落地窗边躺椅上，嘉倩盘腿坐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毯上。

“你喝醉了吧，这么近还看着模糊。”

又是一句装傻充愣。

“那这瓶还开吗？”

嘉倩拿出手机拍了张酒瓶的照片，这是她的习惯，开一瓶没喝过的酒她总要拍下来。

宋涛远远看了眼茶几上的酒瓶，这会儿他又看得清了。

“这瓶别开，这瓶我留了十几年了，是有纪念意义的。”

“十几年？酒都黄了吧，别是你上次结婚的时候存的，要下次结婚再开吧？”

“那倒不是，这瓶是我本科时候一个关系特别好的哥们儿留下的，他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骑个重机车纹个大花臂，上学就这么骑机车来，把车就停在教学楼底下，看着就挺唬人的。但他成绩好，打辩论也很厉害，在当年算是个传奇人物。他家在浙江，家里也挺有钱的，父母就希望他考个公务员，安安稳稳，结果他去当赛车手了，后来还做得不错，经常还去国外比赛，结果没多久有次比赛意外，人就没了，这瓶酒是他留在我这最后的东西。当年毕业典礼的时候他没空回来，这瓶酒就被我带回家了，后来一直没机会再见面，本来说再见面要打开喝的，但再也没有机会了，这酒我就一直留着当作纪念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总觉得后会有期，但说不定明天天就不亮了。”

宋涛闭着眼睛讲完这个故事，再睁开眼睛却看见嘉倩哭了。

宋涛赶紧走过来，嘉倩鼻尖红红的，破碎得一塌糊涂。

“怎么了？”宋涛在地毯上坐下，低头看着她。

“没怎么，我就是这么爱哭，天气一冷就要哭的，你要习惯。”

嘉倩抽了张纸擤了鼻涕，她恢复了理智，却也她仿佛触摸到了宋涛的伤痕，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接地看见了宋涛那刀枪不入的躯壳下，一颗跳动着的热腾腾的心。

哭过之后的嘉倩弥漫在了意识的边缘，她觉得今晚的自己又是碎片了，过去三年握住拳头好不容易挣扎了过来，现在终于来到让她觉得安全的地方，她终于能把那些胡乱黏合的碎片铺开，也在这灯光暧昧氛围到位的时刻，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痒。

“宋涛，你是真的喜欢我吗？”嘉倩回过头盯着宋涛的眼睛。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宋涛毫不相让，也直勾勾地盯着她。

“一、二......”嘉倩开始在心里默数，坂元裕二的剧里松田龙平曾说过，如果两个人对视能超过六秒就代表爱上了对方。“三、四、五......”宋涛依旧看着她，第六秒，嘉倩亲上了他的嘴唇。

然后他们从弥散着暖光的客厅一直亲到影影绰绰的卧室里去，沿途一件件解下衣服，直至最后赤诚相见，终于，他们来到了这里。

五年前那个冬天的凌晨，嘉倩第一次穿过衬衣摸到了宋涛的皮肤，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就要走进宋涛的心里，在那个雾气腾腾的车里，她的爱被捧起又抛下，她也花了五年时间去审视自己，在这狭窄的、不分明、不高尚的爱里，她终于看到了曾经那个柔弱的自己的慕强。

她的欲望那么浅显易懂，却还是无处降落，这不是她和宋涛的故事，这是关于她成长的故事，是她对这个世界的祛魅。终究拥有，却又终究明白欲望的尽头其实什么都没有，人越是想要学有所得就越是参不透。

而当她终于参透自己参不透的原因，她才终于站在了这里，卸下故作的姿态，扔掉浓重的着装，身轻如燕的她在爱的天平上第一次感觉自己平衡了，她不再过度定义这一夜的缱绻缠绵，只是氛围到了，她又刚好喝了几杯，在这个温柔的夜里想念圣诞节，想念一副温暖的躯体，他们可以互相拥有，也可以各自离去，于她来说这就是完美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