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你莫要走……莫要拋下我……”低低的聲音，聽起來那樣焦急，那樣傷心。

和尚驀地一震，忙低瞭頭輕聲問他：“怎麼啦？”

回應卻隻有微微的呼吸，起伏的身軀。

大海流波，璀璨星辰，彙聚的光芒都照在他們的身上。

原來隻不過是在夢囈……

和尚心中滋味難言。

一個人那樣信賴著他，連睡夢中都害怕他離開，害怕被他拋下。

這是他一生都從未體驗過的感受。

這種感覺……好怪……

出傢人四大皆空，又怎能……又怎能成為別人的牽掛？

他垂目斂容，雙手合什，莊嚴地宣佛號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他想將玉京推開，目光落在那肉嘟嘟的嘴上，又有些不忍。

手上推開的動作，變得溫柔。

修長的手掌托著玉京的頭，輕輕地將人放在甲板上，讓玉京躺得更舒服一些。

他忽然站起，獨自走到船頭，目註遠方。眼前夜色籠罩，隱約能看見船下湧動的流水光亮。

隻看瞭一瞬，驀然轉身，毫不留戀地走瞭。

“好冷！”玉京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他是被海風吹醒的。長風入懷，單衣貼體，森森寒意鉆入骨髓。

他睡眼惺忪，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海風獵獵，純白色的衣袍被他小手拉住，將自己裹得更緊。

白色衣袍？

自己明明穿的青衣。

感知到一絲怪異，玉京下意識低頭，這才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件白色袈裟。

袈裟的主人，卻早已經不知去向。

“和尚！”他的呼聲如同喟嘆，一時也不知該喜該怨。

和尚將身上的白色袈裟，也留給瞭自己，這是歡喜。

人卻像避瘟神一樣跑瞭，也不知道抱他回房，就這麼讓自己睡在冰冰冷冷的夾板上，讓海風吹瞭大半夜，被逼人的寒氣冷醒，這是幽怨。

“阿嚏！”玉京打瞭個超大聲的噴嚏，趕緊一咕嚕爬瞭起來，將身上的僧袍裹得更緊。

濃鬱地青竹的氣息，立時將他緊緊包圍。

就仿佛，那是和尚強健的臂彎。

他的面頰漾起一個動人微笑，下一刻，卻連打瞭兩個哆嗦。

深夜的大海中央，實在太冷瞭。無遮無擋的空闊甲板，海風能把人凍住。

他忙下瞭甲板，返回自己的艙室去睡大覺。

燈影瞳瞳，剛走到那條熟悉的船艙走廊，玉京全身汗毛陡然倒豎。

是要出什麼事？

他隻覺得如芒在背，坐立難安。

可仔細看瞭一圈，又什麼都沒發現。

“和尚……”走過無幻艙室時，他下意識輕輕呼喚瞭一聲，艙室中寂靜無聲，並沒有人答應。

也許是太累瞭，和尚已經睡瞭？

還是被自己嚇怕瞭，所以不敢答應？

明天清晨，和尚四五點還要起來早課。

還是不要打擾他吧。

玉京乖乖閉嘴，安安靜靜回自己的艙室。

他進瞭自己的房間，也不忘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點上燈火。

不想打擾和尚睡夢。

那張簡陋的天青色榻上，此時還是十分淩亂，橫七豎八到處都是佈帛，樟木櫃子上堆著另一堆不太新的。

木桶裡的洗澡水還沒有倒。

看上去和出門的時候，沒什麼差別。

玉京將洗澡水倒瞭再折回來，心中還是萬分不對勁。

他耳朵微微顫動，仔細傾聽四圍的動靜。

黑暗中什麼聲音都沒有。

吹滅瞭燈，悄悄走到房門處，猛然拉開艙門。

那條幽暗的走廊還是安安靜靜，一個人影都沒有。

是他想多瞭？

隻是寒夜風浪太大，讓人不安？

懷著滿腔疑竇，重新回到榻上，裹著小棉被，翻來覆去半天都沒睡著。

他的心中，一直浮現撞見和尚沐浴那一幕。

冰瓷一般……

“嗤嗤”，暗夜中忽然響起極為細微的聲音。

玉京悄悄坐起，伸手將枕頭下的物事，拿在手中。

這一次，他沒有點燈，隻靜悄悄地站在門邊，也不說話也不動。

等待瞭很久，才緩緩拉開一條縫，將雙眼靜靜貼在門縫處，往外張望。

星光依稀，朦朦朧朧。

一條黑影半蹲在和尚的艙室門前，手裡握著一根東西，一端貼在唇上，另一端插在門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