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響炸過已經停瞭。

玉京不信，大著膽子從被窩中將頭伸出來瞧和尚。

和尚的目光觸到她帶著懼意的目光，心忽然軟瞭。

他重新將門閂插上，將手中的被子隨手放在櫃子上，走過來，坐到床邊，輕輕伸手拍拍外邊的棉被：“我怎會笑你，小時候在宮中，每到打雷，我也怕得很。”

聽他講起小時候，玉京感興趣地問：“那是不是一害怕，你阿爹、阿娘就來陪著你瞭？”

每到下雨天，驚雷夜。

玉京的皇帝阿爹，皇後阿娘總有一個會放下所有，來陪著她，守護著她，給她唱兒歌，講故事，她就漸漸將這怕全都忘瞭。

和尚輕輕嘆瞭口氣，目光悠遠望住窗外漆黑的雨夜，好半晌才道：“我阿娘在我才生下來的時候，就難産死瞭。”

他停瞭一瞬，顫聲道：“他們說，都是我沖撞瞭阿娘，是我克死瞭她……”

玉京的心跟著也顫抖瞭。

是啊，可憐的和尚，自小就沒瞭阿娘。自己怎麼忘瞭，還在他面前提，打雷陪著他……

這不是勾起他的傷心事麼？

玉京這樣自小生活在蜜罐中，被父母兄姐寵愛著長大的孩子，是真沒有想到有人在世間，從小就活得這樣難。

她咬瞭咬唇，不想和尚傷心，趕緊轉移話題：“那你阿爹呢？當皇帝的又真忙得很，但打雷閃電……”

她話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瞭。

隻因，燈光照影在和尚冰玉般的臉上，投射出痛苦的神色。

他的長睫連連顫動，其他地方卻動都不動，整個人都如同石化瞭般。

玉京正自後悔，是不是又問錯瞭話。

和尚卻緩緩答瞭她：“東楚的皇帝陛下，自然是日理萬機。但，他也是真心不願意看見我。卻還裝作一往情深，說是看見我，就想起我阿娘，心中悲慟，所以不忍見面……”

他忽然奇異地一笑：“打雷這種小事，他又怎麼會記掛在心頭。”

他明明是在笑，卻讓人覺得那樣傷心。

玉京忽然自被窩中坐起，將和尚牢牢抱住。

她在他耳邊輕輕道：“幻哥，以後打雷我總陪著你，你也總陪著我。”

和尚卻並不像她所想的，柔軟下來。他臉上還是那個奇異的笑容，低頭看瞭看玉京，好半天才輕輕道：“阿京，做不到的誓言，就不要說。”

玉京急瞭，伸手，將他臉掰過來，眼睛對著眼睛，說：“你不相信我？”

無幻低眉，緩緩道：“我是不信這一直在欺辱我的老天爺。”

玉京心中輕顫，隻從和尚這隻言片語，她已經可以想象出，他有一個怎樣慘烈的童年。

他這一生都沒得到過親人的愛，總是在失望，索性就都不要瞭。

當瞭和尚，本就要四大皆空，拋棄從前。

他更加將自己的心門緊閉。

玉京難得的有一絲愧疚。

連他僅有的佛門，也被她連累得將要化為烏有。

不怪和尚不相信自己，連她自己都未必相信自己。

她一路追隨和尚而來，發誓要亂他心性，壞他修為，起心動念除瞭因為和尚讓人傾倒的絕世姿容外，更多的是他那冷若霜雪，從頭到尾無視她的態度深深地刺傷瞭她的自尊。

她一路追來，想盡辦法勾引和尚，與其說是為瞭愛情，不如說是為瞭征服欲，勝負心。

他明明看得清清楚楚，也有別的選擇——李將軍。

他甚至早已知道自己破戒的下場，卻依然為瞭她義無反顧的破瞭戒。

玉京第一次懂得，和尚深藏在心從來沒說過的那份在意的重量。

和尚卻不等她再說什麼，掙脫她的雙手，從床邊站瞭起來。

自櫃中拿出個蒲團，盤坐在上面，輕聲道：“你睡吧，別怕，我一直在。”

176

和尚果然坐在蒲團上，撚著青玉念珠禪坐。

玉京占瞭他的床，看著和尚，不知不覺眼睛就眩瞭，很快沉沉睡去。

這一次，連打雷都沒有驚醒她。

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體驗。從前的每一個雷雨夜，公主府邸總少不瞭折騰所有人，她依然害怕，睡不安穩。

這一路遠航，實在是太累瞭。

終於上岸，又有和尚在身側守護，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安心，終於，香夢沉酣。

雨，依然狂暴地砸得瓦面“砰砰”做響。

驚雷在雨聲中時起，和尚卻就是能從這樣的嘈雜聲中，準確地聽到玉京平穩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