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圣僧(14)
作者:明月长生
他悄悄擡袖,擦幹眼淚,合上珠匣,藏好,推門走瞭出去。
寶船十分巨大,船甲板也寬闊得像沒有邊際。
深夜的甲板上十分安靜,隻有海風呼嘯吹拂。
頭頂一輪明月高掛,明月下站立著一個人。
白色僧袍被海風吹得飄舉翻飛,頭頂光亮,與明月相照,看起來竟如月中羅漢。
“大師,你在想什麼?”玉京忍不住問。
“想玉京。”和尚轉身,一雙淺青色的眼炯炯看著人。
“想……想我?”一向十分大膽的玉京,張口結舌,差點說不出話來。
和尚看他一眼,失笑:“是貧僧沒說清楚,貧僧思量,此番帶小施主遠離故土,你一個人在東楚應該如何生活。”
玉京可憐兮兮看著和尚,輕聲央求:“大師在哪,玉京就在哪。”
和尚搖瞭搖頭:“佛門雖廣開方便之門,但入我門者,需是真心信奉我佛。不應是為瞭報恩——何況原也隻是你我有緣,無幻順手為之,談不上恩。”
他停頓瞭片刻,又說:“更不應是為瞭哪個人,所以要相隨相伴。”
“出傢人四大皆空,世間的塵緣,一入此門,全都舍棄。恩人仇人,至親摯愛,都是前生之事,不再有分別心。又何須誰人來陪伴?誰人來服侍?”
玉京不服氣:“大師既說出傢人不應有分別心,恩仇都需轉瞬放下。自己卻又如何言行不一?您對那位公主,敢說已經放下,毫不厭惡?不視之如毒蛇猛獸?”
和尚怔瞭怔,不由在心中問自己:
是啊,為何自己一想及那位公主,就胸口翻滾許多負面情緒?也因此總是回避去想。
縱然是毒蛇,咬瞭自己一口,佛陀教誨,不是也需寬恕容忍麼?
自己如何連看她成路人都做不到呢?想起就不由自主地厭惡。
他向來誠實,立即合什懺悔:“想是貧僧修為不到,還是起瞭愛憎心,分別心。當自罰抄寫《心經》百遍,以贖罪過。”
玉京撇撇嘴,駁他:“和尚也是假道學!隻講個形式。自罰抄經有什麼用?想去愛憎心、分別心,就應無懼面對。面對考驗迎難而上,而不是躲在梵文經書中,自己騙自己已經放下瞭。”
“恨什麼、怕什麼就日日夜夜與她相對,直到真的能做到心如古井,平靜無波。才算破一切虛障,無我相、無人相、無衆生相①,功行圓滿。”
他的語聲中,漸漸帶瞭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引得和尚不由看他一眼。
他面上的神情卻是一本正經,一點笑的意思都沒有。
是和尚聽錯瞭罷?
他的腦海中,忽然又浮現出那條環住自己脖子的玉臂、那隻空中亂移的纖指、那雙如同春波潺潺的眼睛……
和尚不由打瞭個寒噤。
9
那樣的妖孽,遇見一次已經嫌太多。
和尚一邊想著,一邊雙眼空茫茫看向玉京。
不知怎地。
少年那張開開闔闔,正在不停說話的肉嘟嘟小嘴。與那位公主嫣紅欲滴,如飽滿櫻桃的嘴在他眼中,竟然疊合在瞭一起。
他到底在想什麼?
玉京雖單薄,也是個小小男子漢。
何況他和公主,兩人長相根本不同!
這少年雖然也生得好,一雙眼卻像是天上寒星,又大又明亮,看著人幹幹凈凈、清清澈澈。
哪裡像那個妖孽,一雙眼睛水波浩渺,含著無限情意。她哪怕是看向一隻狗,那隻狗也會覺得她正深愛著它。
玉京臉上完全不著一點脂粉,幹幹凈凈的清水臉,略有些清瘦。
那妖孽卻是脂香粉膩,妖妖調調,一張豔光逼人的臉水潤飽滿。
他們聲音也是兩樣。
玉京說話幹脆簡潔,還帶著點沒變聲的少年男子的稚嫩。
那個妖孽,每一句話都甜膩膩的,極富有女人味。她每一句話的尾音,都帶一絲絲輕顫,無端就讓人覺得如風吹繁花,一室旖旎。
他們的氣息也全不同。
海風吹過,與青竹氣息交織在一起的,是一種極清爽幹凈的皂莢氣味。
青竹氣息是和尚自己身上散發的,皂莢的氣味當然來自玉京。
那個妖孽呢?
她身上香氣濃鬱得竟然勝過春光明媚,枝頭盛放的百種香花。
冶豔到讓人窒息!
和尚蹙眉,都掩不住心頭的厭惡。
他們兩個人的行止也完全不同。
玉京行動迅捷,十分機靈,幫他收拾行裝,也非常快速伶俐。走路像一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