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般的眸子有一絲悵惘，也許古往今來，從沒有任何一個僧人，似他般時時歷經生死。

玉京聽到“死在荒山野嶺”幾個字，雖打定主意不理會和尚，目光卻忍不住看過去。

和尚的眼睛一直看著玉京，兩人的目光空中相撞。

如有電光流過，和尚身體微微一顫。

玉京重新垂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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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好像聽見誰，嘆瞭一口氣。

海浪聲聲，海風吹得碧藍海水，似長出無數白色魚鱗。

好半天，和尚才反應過來，嘆氣的是他自己。

李將軍也嘆瞭口氣：“聖僧說得極是，客也向來刀頭舔血，出生入死。”

“每到一地，何止暗記沿途風物，更專門制作許多輿圖。圖上標註越細，越能少死手下弟兄。”

他複又揚聲向親兵道：“去，取海域界圖來。”

“是，將軍。”親兵立即小跑，去取圖。

不多一會，他拿來一疊羊皮大卷，是炭筆畫瞭海流和沿途城鎮、島嶼的輿圖。

李將軍大手接過羊皮卷，翻瞭一翻，從中取出一張。

上面畫的海洋、岸形、礁石、島嶼……

圖紙上寫著碧湧島三字，圖上隻有島嶼形狀，沒有標註。

李將軍這才向他們解釋：“繪制海域輿圖，需耗費巨大時間和人力。碧湧島是個小荒島，東楚從沒去過。這一次，稽查嫌犯，順便測繪完成輿圖。”

王大人默瞭一默，贊道：“將軍高明，想得十分周到。”

兩個人都是老奸巨猾，滑不溜手的人物。

隻一瞬，王元冰已經想透其中關竅。

東楚人沒到過的荒島，當然不可能有奸細。

在那裡悄悄處置嫌疑人，殺雞儆猴，讓其餘人不敢亂說。

回到東楚，再推說那些人為繪制海圖，在島上遭遇猛獸身亡。

誰又能遠至大海中，千裡驗證？

幕後之人手下到瞭碧湧島，什麼痕跡，也都早被處置得幹幹凈凈。

至少沒有公開打臉，瑯琊王傢和公主府的站隊，就還有轉圜餘地。

和尚並不在意他們這些心機。

他的眉頭輕皺，目光不離玉京。

玉京卻在偷看那些羊皮卷。

他倒也不是想窺看軍事秘密，隻不過第一次見著輿圖，心中好奇。

船舶、旗桿、礁石、風浪和怪魚都詳細繪制瞭的海圖，還囊括瞭些什麼。

南越國自然也有輿圖，可玉京從沒見過，因為他不必行軍打仗。

他對春畫的瞭解，遠超輿圖。

看得正入神，李將軍卻將羊皮卷重新疊起。

玉京心中懊惱，悄悄瞪李客一眼，目光卻正碰上那雙幽深晦暗的眼睛。

李將軍的薄唇微微移瞭一移，也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嘲諷。

玉京怏怏不悅，轉過頭，不看李客，也不看和尚，隻從船尾眺望海面。

李將軍微笑道：“方才查過附近海域輿圖。碧湧島多礁石，咱們的船，應是明日晚間到。”

“為航路安全，咱們多休整半日，後日清晨直駛碧湧島。聖僧與大人意下如何？”

王元冰悠悠看一眼聖僧，等他說話。

和尚：“但聽將軍安排。”

李客雖然將軍品級不高，確實處處留心，十分周到，很具才幹。

王元冰也贊道：“李將軍事事專精，元兵不胡亂插口瞭，請將軍直接安排。”

三個人議定，李客自去安排。

王元冰回艙室補眠。

人群紛紛散去，剩下的兵士卷輿圖，收號角，整理令旗，一片繁忙。

玉京雖對旗語、號角和輿圖都挺感興趣，卻也知不能多看。

這些都是東楚軍事，他再偷看，隻怕真被當成奸細。

玉京也轉身回艙室。

“阿京。”玉簫般清清朗朗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一個人影如白雲般卷過來。

玉京不用回頭便知，叫他的人是和尚。

他的腳步非但沒停，反而走得更快。

甚至悄悄用上瞭功夫。

雙腳連連點地，已經沖進瞭走廊。

和尚愣瞭一愣，也將雙腳灌註真力，追上去。

玉京有些功夫在身，到底不如和尚。

還沒到走廊盡頭，無幻追上來瞭。

他一隻手伸出，握住玉京袖子。

玉京陡然停住腳步，回過身去，懊惱道：“大師……”

他的怨氣陡然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