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8)

作者:燕攸


“那便當我自私自利好瞭……”

“隨你怎麼想。”李致不勝其煩。

他想不通鄭妤情緒激動的原因。

不過是一場互利互惠的合作,又不談真心實意。何況她又不是第一日知曉他涼薄,何必像深閨怨婦般歇斯底裡。

薄情郎不懂少女情思,她們奮力追逐遙不可及的明月,最後發現明月本無光,過往所有的美好,遠都是自己一廂情願幻想出的泡影。那種失望悲痛,就好比一磚一瓦蓋起來的高樓,卻在放上最後一塊瓦時,轟然倒塌。

鄭妤仰面朝天,淚花在眼眶裡打轉。

哭什麼?這樣滿心算計的人,配不上她的笑與淚。

李致的背影如水墨般暈染散開,漸行漸遠漸模糊。鄭妤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目送他的背影。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放縱自己最後賭一次,賭李致會不會回頭看她一眼。

“李殊延!”

“你對我可有過一絲……一絲喜歡?”

但凡有過一點點,她願意自欺欺人,假裝看不見他的冷血、他的卑鄙、他的狠辣……忽略他的一切缺點,捂住雙眼美化他,不計得失追逐他的步伐。

看啊,愛一個人就是這樣卑微,明明李致這個人劣跡斑斑,可她仍然認為自己配不上他。

然不愛之人有恃無恐,他無視她一切優點,貶她,損她。

李致停下腳步,風送來一聲微不可察的嗤笑。他不答反問:“鄭雲雙,你可曾問過自己,何處值得本王喜歡?”

他回頭走來,一字一句,殺人誅心:“宣京之中,傢世高於你的貴女,比比皆是;才學出你之右者,不乏其人。”

鄭妤茫然後退,李致步步緊逼。海棠花自上落下,他信手接住,舉至跟她眼睛齊平的位置比對,嘴角勾出輕蔑的弧度:“至於容貌,鄭姑娘確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可美貌在本王眼裡,一文不值。”

華燈初上,步履過處,晦暗燈光亮起,將失魂落魄的煢煢孤影,拉得好長好長。

回到傢中,迎接她的,便是厲聲呵斥。

“丟人現眼,還不滾進來!”

鄭妤愣愣擡起眼簾,無神桃花眼裡倒映出森冷月光。

尚未看清喝斥她的人,便有幾名刁奴蜂擁而上,連拖帶拽見她綁走。

後腰重重撞上桌角,鄭妤頓感天旋地轉,雙腿脫力跌坐。她手撐地毯緩過勁來,定定望著甩手揮袖的陸太師。

那是這世間,唯一一個與她血脈相連之人。他此刻正呼哧呼哧向陳氏交代什麼,大抵是吩咐對她的處置方式。

待陳氏點頭應下,陸呈橫眉怒目,哼哧轉身,擡腳便走。

佝僂的背擋住燭光,人間仿佛頃刻間陷入黑暗。鄭妤眼睛一眨未眨,視線隨著衣擺顫動,兩片唇瓣木然分開,卻吐不出一個字。

虎皮靴高高擡起跨過門檻,鄭妤猛直起身喊:“父親!“

但她的父親聽而不聞,連餘光都不曾為她停留一剎。

這是生母離世後,鄭妤第一次喊陸呈父親,也是最後一次。

或許於陸呈而言,她百感交集喊出的那一聲“父親“,根本無足輕重。

那她何必再對陸呈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鄭妤木然慘笑,她早就沒有父親瞭。

偶一陣夜風灌入窗戶,燭火明滅竄動,啪一聲熄滅,獨留一縷青煙裊裊。眸中微光隨煙消散,鄭妤頹唐後靠,背抵桌子腿呆滯癱坐。

陳氏走到鄭妤跟前冷嘲熱諷,不想字字句句都打在棉花上。她白費唇舌心裡不痛快,擡腳踩上鄭妤手背狠狠蹂躪。

誰知這細皮嫩肉的嬌小姐,竟一聲未吭。陳氏自找沒趣,交待傢丁把人看牢,拍拍手離開內室。

“小姐……”解霜捧起鄭妤的手,執著青帕小心翼翼擦拭。鄭妤手背浮腫泛紅,解霜輕輕吹氣,一時沒繃住哭出聲。

“別哭,我沒事。”鄭妤伸手給解霜拭淚,“解霜啊,你跟我這麼多年,沒過上什麼好日子。如今我自身難保,遑論護住你。奴契在那楠木匣裡,去過自己的日子吧。”

解霜驀地抱住她痛哭:“小姐,您去跟太皇太後服個軟,就不用受這些苦瞭。”

鄭妤淒然笑笑,沒說話。她得罪的是李殊延,李殊延若想讓她死,普天之下又有誰能保她?

況且因為她的存在,李殊延比其他皇子早一年離宮立府,她如何還能讓他們母子倆,因她再生嫌隙。

三日一晃而過,鄭妤出不去房門,便終日躺在床上,盯著帳頂胡思亂想,渾渾噩噩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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