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75)
作者:燕攸
溫昀定睛細瞧,確是賀禮無疑。想起鄭妤當時神態,溫昀難抑好奇,打開瞭匣子。
裡邊放有一幅畫卷,他輕手輕腳取出來。畫軸由上等檀木制成,價值不菲。他摸一下紙張,質感實為涇縣宣紙,但味道不對,似乎混入一股淺淡的棠花香。
“表哥,要不打開看看?”曹嫻睜大眼睛,跟他一樣好奇。
溫昀輕輕搖頭,正打算放回去,曹嫻卻慫恿道:“表哥,看看嘛,我也想看。”
溫昀遲疑好半天,最終下定決心打開。
不知為何,他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預感越強烈,他的好奇心也越強。
“啊……”曹嫻急忙捂住嘴,“嫂嫂和齊公子竟然……”
畫卷中人,一男一女,他們共處一室,同床共枕。場景是一處簡陋的草屋,男子閉目平躺,女子伏在他身上,低頭親吻看似睡著的人。作畫之人神乎其技,將女子的緊張、嬌怯、期待、愛慕,描摹得出神入化,而裝睡男子的竊喜、隱忍,亦有跡可循。
畫上每一根線,張牙舞爪地宣佈,他的妻子和別的男人有過肌膚之親。
溫昀氣急撕毀畫卷,一股腦塞回匣子:“還給他。”
午時剛過,解霜便火急繚繞闖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稟告:“小姐,玄衣衛悄悄圍瞭後院。殿下,殿下來瞭……”
鄭妤驀地從床上彈起來,拾掇解霜出去攔一攔,給她湊點時間洗漱更衣。
院中,梅樹下,李致負手而立,定然睨著緊閉的房門,正午豔陽都無法驅逐黑眸裡的寒意。
長到這年紀,李致還不曾受過這等羞辱。昨夜分明是她主動吻他,今日卻翻臉不認人,撕毀畫卷不說,還給他送來一名鄉野村婦,其心可誅。
門開,鄭妤畏畏縮縮走出來,屈膝行禮。李致居高臨下覷著她,既不上前扶她,也不開口讓她免禮。
雙腿開始打顫,她偷偷擡眼看向李致,正對上李致冰冷的目光。
那目光像一把開膛破肚的刀,似乎想剖她腹挖她心。
她站不住腳,幹脆撲通跪下,叩首請罪:“臣婦昨夜醉酒失儀,事情悉數記不清瞭,或有冒犯殿下之處,望殿下海涵。”
臣婦?失儀?記不清?冒犯?李致連連冷笑,她倒是心安理得忘得一幹二凈,害他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樹上的蟬嘒嘒叫著,吵得人心煩意亂。
樹下的人一立一跪,鄭妤的臉貼著地面,李致的眼盯著她發頂,兩相僵持。
太陽鉆進厚厚雲層,天突然暗下來。李致閉上眼,指骨咯吱作響。
鄭妤汗流浹背,反複揣測她到底做瞭何等混賬事,氣得李致寧可浪費寶貴時間也要在這跟她瞎耗。
她幻想瞭一出醉酒女土匪,輕薄當朝攝政王的大戲。鄭妤立時否認:不能吧?幾夜前剛有過一場雲雨,尚不至於饑渴到色膽包天對李殊延用強吧?再說她這細胳膊細腿的小身板,連近李殊延的身都不可能,如何能行此荒唐之事?
視野中的那一小團顫瞭顫,看起來像在抽泣。李致略有動容,到底狠下心來讓她繼續跪著。
一個時辰過去,鄭妤梗起脖子怨道:“若臣婦犯瞭十惡不赦的大罪,殿下隻管依律處置,何必在此浪費時間。”
李致淡漠瞥她一眼,照舊沉默。
又過瞭半個時辰,鄭妤顫顫巍巍站起來,拍拍裙子上的塵土,頭也不回進屋。
李致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頗有幾分站成一棵樹的態勢。
迄天色晦暗,烏雲遍佈,李致照舊巋然不動。而鄭妤看書看瞭老半天,也不知手裡的書,究竟在雲何物。
眼瞅著溫昀即將下衙,屆時若見李致在院子裡,不知又會作何想。
鄭妤放下書,磨磨蹭蹭走到李致跟前,道:“快下雨瞭,殿下不若早些回去。您的身體關乎萬民福祉,若是染上風寒,臣婦隻怕要遭百姓唾罵。”
好,好的很。一口一個“臣婦”劃清界限,昨夜之事她是真不記得還是裝不記得?李致深吸一口氣,仰頭望著漫天烏雲,突然覺得自己在自取其辱。
他嘆道:“是本王唐突瞭,溫夫人,好自為之。”
說罷,他不再看她,拂袖離去。
驚雷滾滾,閃電破空,天幕被劈成兩半。這一聲“溫夫人”,洩的是李致的恨,誅的卻是鄭妤的心。
疾風呼嘯,吹起如瀑墨發,垂於衣擺後的衣袖,隨他腳步一步一顫。
鄭妤愣在原地,凝視前方漸行漸遠的背影,看似與從前並無二致,卻莫名多出一絲惆悵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