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7)
作者:燕攸
解霜和一名老婦被帶上堂,那老婦一開口,鄭妤辨出是花轎上聽到的聲音。解霜哭哭啼啼伏在她身旁,講述被綁經過。
相應物證一應俱全,禦史中丞拍板定案:“寧遠侯勾結兗州刺史等地方官,搶占民田致滄縣饑民遍地,強征苛稅中飽私囊……串通山匪擄掠婦女,數罪並罰,處死刑,夷三族。”
塵埃落定,鄭妤轉頭逼問寧浩:“你知或不知?”
對方避開她的眼睛,連聲否認。鄭妤抽出手,咬住下唇,眼神冰冷,再問:“你參與否?”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阿妤你信我,我是你夫婿,我不能死,你幫我求求情……”寧浩焦灼跪下,抱住她的腿哀求。
識人不明,遇人不淑,一語成讖。
鄭妤擡手揉揉額側,沉痛閉上眼。冷靜過後,她牽起寧浩的手,笑道:“跟我走。”
寒輝乍現,刀光劍影,玄衣衛齊齊亮劍圍住他們。賓客們捏一把冷汗,李致未曾表態,玄衣衛隻能隨他們移動被動走位,不敢近前。
人心難測,匕首抵上她頸側,劃出一道血痕。
鄭妤搖頭苦笑,一時不知該笑寧浩天真還是笑他蠢。
李致幾時受過旁人威脅?
紅唇翕動,鄭妤無聲傳遞三個字,用盡全力將鳳簪推進骨肉。
與此同時,長劍貫穿心髒,身著喜服的人倒進棺材,鮮血噴湧而出,濺她一身。
紅綾扯落添新白,一場喜事辦成喪事,無意聲名大噪,無奈又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浮華褪去,她不知該往何處去,於是像隻孤魂野鬼一般,留在寧遠侯府打轉。
煩人的黑礁石,她往哪邊走,他便跟著往哪邊擋。鄭妤就近找個石墩坐下,悉聽尊便。
“論功行賞。”李致道明來意。
鄭妤淒然苦笑:“我何功之有,不全在殿下算計之中麼?您早已掌握證據,隨時可以拿人下獄,非要挑我婚宴登門,鬧得人盡皆知,殺雞儆猴。”
“不對,我還是立功瞭的。”鄭妤苦澀自嘲,落下一滴清淚,“我大義滅親,既讓滿堂來賓看到殿下您鐵面無私,又名正言順留我性命,免您被太皇太後怪罪。”
“我真的很想知道,倘若我執迷不悟維護他們,您會不會為證法不徇情,下令殺瞭我?”
說到此處,她忽覺用詞不當,改口糾正:“也不能這樣說,我與殿下之間沒有情。總之就是您理解的意思,煩請殿下念我有功,為我解惑。”
百蜂嗡嗡嗡在花叢中鬧騰,吵得她心煩意亂。
“不會。”李致輕飄飄說出兩個字,沒有一點重量,仿佛在說不會隨手碾死一隻螞蟻。
答案出乎意料,鄭妤難以置信。然而李致又道:“母後教出來的人,不會顛倒是非。”
李致在她旁邊的石凳落座,那石凳比石墩矮點,她無需仰起頭看,他也省得居高臨下俯瞰。
十裡春風過,柳枝拂碧波,他們靜靜對坐風中,誰也不說話。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恍惚間,鄭妤竟從中品出點歲月靜好的意味來。
人在情緒低糜時,極其容易對陪在身邊的人,産生朦朧的愛意,尤其是面對這樣一位舉世無雙的璧玉君子。鄭妤站起來拍拍身上的草籽,道:“殿下若無事吩咐,我就走瞭。”
“四月春半,你我完婚。”李致微微擡起頭,海棠花恰逢時宜掠過眼尾,穩穩當當落在他肩上。
他信手撣開肩上嬌妍,低聲補充:“母後的意思。”
逃婚
剛死瞭丈夫的新婦,在她大喜大悲這天,馬不停蹄為其包辦下一場婚事,鄭妤隻覺諷刺。
但又能如何呢?她攥緊掌中草籽,故作雲淡風輕問:“那殿下的意思呢?”
“並無不可。”
灰塵迷眼,迎風落淚。鄭妤笑著抹去風涼的淚水,苦笑問:“殿下難不成信瞭那道士的預言,改信天命瞭?”
“恐怕是我的價值還沒被榨幹,殿下想利用我再掙一個心軟念舊的名頭,不致追隨您的舊臣寒心。”鄭妤失控哽咽,“我猜對瞭嗎,殿下?”
李致不可置否,他確實有這方面的考量。專挑人大喜之日,將此一傢就地正法。這種處事手段雖不違法義但有悖仁德,免不瞭遭人詬病。
再者,敲山震虎的度若把握不好,底下會有人擔心他卸磨殺驢,另謀出路,屆時叛徒蟄伏身側,防不勝防。
不過這隻是原因之一,並非唯一原因。
鄭妤氣極反笑:“好,好,好,殿下願意為瞭黎民百姓,犧牲自己的終生幸福。我若不願答應,倒顯得我鄭妤不識大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