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60)
作者:燕攸
“是啊,自從溫大人上任,我們的日子是越來越好瞭。”老媼感慨,“不止我們丹陽,各個地方都一樣,多虧那位攝政王提的什麼謠什麼付,我們這幾年兜裡都有錢瞭。”
咚——鄭妤一個手滑,剛拿起的蠟燭掉落在地。她彎腰去撿,低聲附和:“是啊,多虧瞭他。”
輕徭薄賦,那是前人的智慧,他因地制宜,在宣朝內推行效果極佳。
“我侄子前兩天從宣京運貨回來,聽說攝政王要娶妻瞭。好像是個……什麼郡主,就半個月前剛進宣京城那個。”老媼嘮嘮叨叨分享奇聞異事。
蠟燭出奇的滑,剛拿起,又掉下去瞭。她抓牢撿起,裝進剛糊好的燈籠。
“夫人喜歡貓啊?”老媼靠耳朵形狀和胡子,勉強認出那是貓,“我還以為你喜歡兔。來,我給您裝上燈桿。”
鄭妤推辭:“不勞煩,這太醜瞭,我都不好意思提出去……”
奶貓燈被鄭妤留在角落,老媼拿起來,想著把它拆解,回收材料。
忽有一人,放下一錠銀子,拿起燈桿道:“老人傢,這盞燈掛上,賣給我。”
和風挽珠翠,華燈映嬌靨,素裳綴素玉,故人化故妝。枝繁葉茂孤寂伶仃的樹,驟然開出一樹燈花。
她爬上陡坡,往烏漆麻黑的窄巷裡鉆。身後一人,遙望著離他越來越遠的背影,情不自禁握緊拳頭。
煙火倏然綻放,鄭妤聞聲回首看焰火,卻被更為璀璨絢爛的盛景吸引眼球。
那位埋在記憶深處的人,負手立於於燈火通明處,癡癡凝望著她。
華燈順坡而下,一路亮到李致眼前。柔和燈光斜照,為他的臉減去幾分鋒利,增添不少溫柔。連帶著他的眼神,都似在看情人那般,溫柔至極,深情無比。
兩人遙遙相望,回憶紛至沓來,如決堤洪水,沖毀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屏障。晚風入目催淚,察覺眼角微涼,鄭妤不得不承認,李殊延這個名字,從未遊離過她的心。
它隻是被藏進深處,別人無法發現,她亦不曾發覺。而一旦此人出現,那顆種子如逢春時,自然而然破土而出,一發不可收拾長成參天大樹。
時移世易,曾經鄭妤仰望的燕王殿下,正被她俯瞰。曾經她追逐的背影,此刻像影子一般尾隨著她。
朱顏未改,風華依舊。但李致清楚,他們之間,已然物是人非。止步於此罷,是他推開她,何以先言後悔。
李致轉身欲走,又一枚光點在夜空中炸開,響聲震耳欲聾。哪怕人間喧嘩,哪怕鬧市嘈雜,他依然聽見她顫聲輕喚他的名字。
“李殊延。”念出這久違的三個字,鄭妤的心猛然抽搐一下。她恍如夢中,怔怔瞧著李致一步一步走近。
剩一步之遙,他步履不停,她惶恐後退。僅兩尺之距,他落寞駐足,她五味雜陳。
鄭妤屈膝行禮:“拜見……”
李致扶起她雙手,道:“微服出訪,不必多禮。”
手指相貼之處似被螞蟻咬瞭一下,酸癢酥麻。她避嫌躲開,空餘李致的手,孤零零懸在半空中。
周圍人聲鼎沸,隻他們這一處,好似與世隔絕般,處在無休無止的沉默中。
鄭妤沒話找話:“李公子來看燈?”
“隻是路過。”李致順她的視線,望向光影流動的鵲橋,“想看燈?”
“不……不想。”
鄭妤垂首低眉,兩手握在一起抓撓,不知往哪放。李致反複摩挲指節,虎口舊疤又癢又麻。
相對無言,相見爭如不見時。鄭妤低嘆道別,李致不自覺邁半步,卻無可言說。
鄭妤停步站定,仰天長嘆,強顏歡笑回頭問,“李公子想坐船嗎?”
“不……不是不可以。”
湖畔舞坊,舞姬身姿曼妙,扭著纖細腰肢,提燈飛舞。舞步翩躚,華美裙裾隨長腿旋轉迎風招展。歌女懷抱琵琶展喉高歌,如泣如訴,哀婉纏綿。
船上遊人放聲大笑,更有放浪者對樓上美人揮手唱詩。江南碧玉被逗得咯咯直笑,成群結隊憑欄招手,手絹漫天飛揚。
一方粉色的絲帕飄落腳邊,鴛鴦戲水的圖案極其香豔露骨,鄭妤感到臉頰滾燙,忙移開眼望向遠處。
清涼夜風迎面吹來,額角汗珠順側臉滑落,懸掛在下巴處。風一吹,碩大汗珠滴落,她把手探進袖中找帕子,不想李致已撿起那粉色絲帕遞到她眼前。
看他這坦蕩的模樣,想必不知那圖案寓意。或許在他眼裡,不過是兩隻極其普通的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