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6)
作者:燕攸
迎親隊伍行至半途,微茫漸隱,天色晦暗,山雨欲來風滿樓。
外頭突然鬧哄哄的,似有老婦在慷慨激昂咆哮,鄭妤坐在轎裡聽不清,遂支使解霜上前去探探情況。
直至停轎,她也不曾等到解霜回稟。侯府仆婢高喊“迎新婦”,接著亮光乍然瀉下——轎簾被掀開瞭。
鄭妤捏緊扇柄,騰出一隻手接紅綢,在新郎官的牽引下,跨火盆,過鵲橋,踩米袋,進到正堂。
燃燭焚香,鳴炮奏樂,儐相高呼:“一拜天地。”
拜過之後,儐相又喊:“二拜……”
“燕王到——”
破落侯府的婚宴,可請不來李致當座上賓。堂上女眷的目光全聚集在那一人身上,不約而同露出望穿秋水之態。
他一出現,萬物驟黯然。鄭妤刮刮小指,維持盈盈笑意。
紅絹紗掩面,光影虛虛實實。那人衣袂翩飛,步履穩健,攜著縹緲情絲,踏著勝券在握,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如夢亦如幻,美好近在咫尺,擦肩而過。
寧遠侯夫婦見李致親臨,受寵若驚,驚慌失措從座上跌下,順勢叩拜。
堂上其他人跟著行跪禮,鄭妤手上的紅綢滑走一段,新郎官亦跟著跪拜。
僅餘她和李致鶴立雞群。
深邃鳳眸映染絹扇的紅,他在看她麼?鄭妤猜不透,但能確定的是,跪著那些人都在偷偷看她。
從小到大沒跪過李致,鄭妤極不習慣。她微微屈膝,尚看不出行禮態勢,李致先一步令衆人免禮。
寧遠侯俯首摧眉請李致上座,李致當真心安理得坐上高堂之位,反客為主讓寧遠侯坐另一個位子。
李致淡淡瞥她一眼,轉而對寧遠侯道:“雲雙自小養在母後身邊,本王與她也算兄妹一場,故來送份薄禮聊表心意,還請侯爺務必收下。”
不等寧遠侯謝恩,玄衣衛便擡著禮物進門。大紅綢子捆得嚴嚴實實,看不清廬山真面目。
這一份龐然大物有九件之多,填滿院子空曠處。鄭妤透過絹扇凝視比人還高的物件,莫名産生不祥的預感。
寧遠侯一傢並未懷疑什麼,喜笑顏開叩謝隆恩,對李致好一通吹捧奉承。
鄭妤悄悄歪一下絹扇,偷偷瞄一眼李致。他神色一如既往波瀾不驚,看不出暗流湧動的跡象。
李致突然擡眸,眸光交彙,他眼瞳定然不動,鄭妤心虛遮住面容。
“侯爺,不去看看?”李致似笑非笑瞥向院子。
賓客拉長脖子等著一看究竟,他們從未見過這麼大手筆的賀禮,紛紛揣測燕王對鄭妤,或許並不像傳言那般厭惡。
鄭妤自然明白,李致對她談不上厭惡,他隻是反感所有傾心於他的女子,而她恰巧是其中之一。
紅佈落地,滿堂驚詫,貴婦人紛紛掩面躲閃,更有膽小者直接癱坐在地。
鄭妤面色驟白,嚇得連連後退,驚慌之下不慎踩中裙尾,朝後跌去。
後方有一隻手扶住她的腰,堪堪將她扶穩。她撤下絹扇,轉身質問:“李殊延你想做什麼?”
李致似是沒料到她會直呼其名,怔瞭一剎,隨即扶案起身。
玄衣衛將剩下的八塊紅綢揭開,整整齊齊九副棺材陳列眼前,而寧傢除瞭她這未過門的新婦,正好九人……
鄭妤張開雙臂擋住李致去路,李致看也不看她一眼,擺出公事公辦的態度,冷聲道:“禮未成,不關你事,退後。”
她眼角泛紅,隱約預料到結局,卻負隅頑抗揚起下巴,向李致追要證據。
李致垂眸睨她一眼,不為所動:“讓開,否則本王不介意,認你新婦名分再添一禮。”
賓客因恐懼躲得遠遠的,聽不清他們說話,唯寧遠侯府那幾位瞭解情況。
寧浩抓住手腕一把拽她過去,牢牢握住她的手道:“既有太皇太後賜婚,阿妤便是我新婦。”
“夫妻本是同林鳥,阿妤你不能拋下我。”寧浩瞪大雙眼看著她,眼珠子骨碌骨碌轉。
李致冷哼一聲,不予置評。
賓客中走出一位白面書生,朝李致俯身一拜:“燕王殿下,拿人問罪需有刑部文書,經過大理寺和刑部共同審理定罪,若嫌犯為官身還需禦史臺介入。您代君攝政,更應以身作則,按規定行事。”
李致懶懶瞧一眼書生,退回座位,在賓客群裡掃視一圈,點瞭幾個官名,臨時組建隊伍。
刑部寺丞、大理寺丞、禦史中丞三人立於李致身旁,此三人屬禦史中丞位份最高,故而由他主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