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49)
作者:燕攸
問他們在聊什麼,溫昀支支吾吾敷衍,囫圇翻篇。
昭武元年冬,湖面薄冰漂浮,天地白茫茫。丹陽水網密佈,空氣潮濕,冬季似乎比宣京更冷。
鄭妤傍窗而坐,捂緊簡易手爐,極目遠眺。漂泊孤舟,停在丹陽近八個月,是走是留,她拿不定主意。
長期留在某個地方,人會不由自主産生眷戀。一如這間歸留客棧,本是過客落腳處,迎來送往,可她日複一日住在這,莫名對這個地方,存有依戀感。
走,下一站往哪去?留……這一留,也許就永遠留在這瞭。溫母幾次三番撮合她跟溫昀,溫昀亦紅著臉問過幾次她的意思。
他對她無微不至,有求必應,恨不能把世間最好的東西都尋來送給她……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鄭妤捫心自問,溫昀給的關心與感動,能抵消她對他的戀慕與牽掛嗎?
不能。
不可能。
“小姐,溫公子來瞭。”解霜敲門通知,得到鄭妤許可後推開門。溫昀瞇眼淺笑,拂掉身上雪花,撩起衣擺入室。
每次來,他都在同一個位置落座,此次亦不例外。他循規蹈矩,每每見面都要有第三人在場,否則都不樂意跟她久待。
這個人,不解風情,古板無趣,與巧言令色的寧浩不同,與表裡不一的他也不同。溫昀腳踏實地,不結黨營私,不巴結上級,隻勤勤懇懇申民冤,興農事,為丹陽百姓謀福。
“丹陽濕寒,我讓阿娘給你燉瞭薏米粥。”溫昀打開食盒,送上湯匙。
粥香撲面而來,鄭妤嘗一口,暖流溫熱五髒六腑。
粥喝一半,她支開解霜,放下湯匙,正襟危坐:“溫寒花,我……你和伯母對我關懷備至,我受之有愧。”
溫昀本欲告辭,聽她這樣說,耷拉著腦袋坐回去。
開誠佈公,正是離別前兆。
“我想……我不能繼續耽誤你瞭。”
“不算耽誤,見到你的每一日,我都歡愉欣喜。”他委婉挽留。
“如果你不介意,我還暫時放不下他的話,我願意與你成婚。”鄭妤信誓旦旦,“我會努力忘記過去,盡我所能愛你,陪你同舟共濟,與你細水長流。”
喜訊來得猝不及防,溫昀一時反應不過來,隻覺身在夢中,一切都不真實。
窗外雪紛紛,沒有棠花,獨傲雪紅梅開滿城。鄭妤凝眸遠望,淚花濡濕眼睫,她癡癡低喃:“君若不棄,妾定不離。”
再嫁
冬雪消融,鶯飛草長。鄭妤終於要搬出住瞭將近一年的客棧。
“掌櫃的不在?”
小二聞聲跳起來繞到櫃臺後,他見解霜背著包袱,露出六顆牙齒笑:“鄭姑娘要離開啦?”
鄭妤點頭,回之一笑:“會常回來看的。”
“喔!鄭姑娘要嫁給溫大人瞭是不是?”小二笑瞇瞇去接解霜遞出的銀子,“霜姑娘給我就行。我們掌櫃養瞭好幾年的喜鵲,被王麻子傢的野貓吞瞭,正傷心嘞。”
“那掌櫃的怕不是要歇上三五天。”鄭妤打趣。謝掌櫃志在摸魚逗鳥,經營客棧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時常見不到人。這傢客棧屹立不倒,全仰仗夥計上心。
小二眨眼笑:“可不是嘛,有我們幾個兄弟幹活,我都要羨慕掌櫃的好福氣。來,霜姑娘,零錢拿好。”
昭武二年二月初八,溫傢舊宅張燈結彩,靜待客來。
房中,解霜和曹嫻忙前忙後給鄭妤梳妝。屋外,溫昀來回踱步,時而說一兩句話,試圖緩解緊張。
曹嫻揶揄:“表哥你別在那叨叨叨瞭,消停點,嫂嫂一點都不緊張。”
鄭妤不搭腔,淡淡盯著銅鏡,好似入瞭定。
從半夜起來,到如今卯時,她一句話都沒說,解霜也少於寡語,隻有曹嫻東拉西扯活躍氣氛。
“小姐真美。”解霜簪上最後一根步搖,不禁贊嘆。鄭妤望著鏡中人,像被什麼刺中眼睛,忽然垂下眼簾,悵然道:“美貌……不值一提。”
女為悅己者容*,“悅己者”含義有兩重。這濃妝豔抹的臉,含義並不是她認為有意義那一重。
吉時到,迎賓客,請新人。
“扇子呢?”
“扇子?”曹嫻疑惑,“什麼扇子?嫂嫂想問蓋頭吧?”
兗州境內與宣京風俗不同,宣京興卻扇禮,兗州盛挑蓋頭。這樣也好,省得新娘子強顏歡笑。鄭妤應和,曹嫻當即取來蓋頭。
紅蓋頭迎風鋪開,遮擋視線,輕飄飄落在頭頂。四角垂落,眼前一片彤紅。紅的,有些刺眼,招致新婦淚漣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