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3)
作者:燕攸
話音戛然中斷,說時遲那時快,屋裡閃出一抹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扼住她的脖頸。
雙足離地兩寸,強烈窒息感自喉間急劇上湧,鄭妤舉起雙手死死抱住那人手臂,艱難發聲,“殿下,是我……”
賜婚
冰冷的指節抵在頸側,李致分明已看清是她,仍不肯解除鉗制。他眼眸冷若寒冰,瞧著她掙紮踢踏,嘴角微微上揚。
仿佛此刻他捏住的,隻是一隻螻蟻,死不足惜。
瀕死狀態激發求生本能,鄭妤嚶嚀一聲,雙手掐住矯健手臂,雙腿踢踏掙紮。
禁錮倏然解除,她跌坐在地。李致若無其事擦拭手指,漫不經心賠禮:“以為是刺客,不想是鄭姑娘去而複返,冒犯瞭。”
鄭妤倚靠白玉欄桿大口大口喘氣,敢怒不敢言。
先前頂著準燕王妃的名頭,一言一行要符合閨秀典範,一舉一動要考慮皇室威嚴,被嘲諷隻能一笑置之,被欺負隻能忍氣吞聲。人人都嘲笑她不配,又總揪著這個名頭,迫使她妥協退讓。
積蘊十幾年的委屈湧上心頭,鄭妤鼻子一酸,哭瞭。
啜泣聲抑揚頓挫,些許淩亂的發髻隨她肩膀顫抖搖晃,步搖歪歪斜斜插在髻上,珠玉流蘇微微飄搖。
李致膩煩呵斥:“別哭瞭。”
“我又不是對著您哭,您嫌煩大可以堵住雙耳,或遣人將我攆走。”鄭妤忍無可忍反擊,“我與您橋歸橋路歸路,成全您兩袖清風,您為何還要殺我?”
李致和少年對視一眼,那少年聳肩攤手,朝李致扮個鬼臉,轉眼間沒瞭人影兒。
簷下隻餘他們二人,李致倚欄而立,凝眸遠眺,一言不發聽著她哭。
這場雨下多久,她哭多久。半個時辰過去,雨停瞭,她還在哭。
“你哭得再梨花帶雨,本王也不會憐你分毫。”李致微微低頭,睨著她問,“你意欲何為?直言便是。”
鄭妤瞪著一雙哭腫的紅眼睛,憤恨腹誹:不過就是委屈久瞭痛哭一場,在他看來卻是目的不純?
鄭妤抓起袖子拭淚,抽噎不止:“我沒有目的,不過差點丟瞭小命,後怕而已。殿下這種天之驕子,未曾嘗過朝不保夕的滋味兒,不會明白的。”
“叨擾殿下瞭,臣女取瞭腰牌便離開,再不會來礙您的眼。”鄭妤說完扒著欄桿起身,哭哭啼啼離去。
然而,天不遂人願。她前腳剛同李致提瞭退婚,後腳太皇太後便收到消息遣人來請。
肥頭大耳的太監前呼後擁,邁著方步走近,先笑瞇瞇朝李致一拜,隨後盯著她,嘴角弧度輕蔑,拿腔拿調傳令:“太皇太後傳殿下和鄭姑娘,即刻進宮。”
馬車駛過長安街,進宮常走的路線,似乎並無不同。
倘若,李致未與她同車而行的話。鄭妤縮在角落裡,時不時偷偷瞟一眼李致。
他正襟危坐,閉目養神。
“你……”李致忽然睜眼,長睫顫瞭顫,欲言又止。他撇開視線,掀開車窗隔簾跟侍衛低語,不知交代何事。
少頃,一名宮女鉆進車來,先朝李致拜禮,得瞭示意近前為她綰發。
如瀑青絲迎風飄飛,鄭妤手忙腳亂抓回發絲,以免飄到旁人身上,又被某些自視甚高之人懷疑她別有目的。
然墨發如絮,千絲萬縷,縱使千手觀音在場,亦難控制發絲無序亂飛。
發梢翩然拂過他鼻尖,李致眉間掠過不易察覺的反感。
及至發絲觸上唇角,李致終於向對角處稍稍挪動位置。可他低估瞭女子秀發的長度,仍有幾縷頭發飄到他身上,與他所穿玄衣融為一色。
宮女察覺李致不悅,直言盤發費時甚久,勸他先行一步。李致如蒙大赦,道:“也好,本王先去一趟絳雲殿。待鄭姑娘整理好儀容,你直接引她去壽寧宮即可。”
抵達壽寧宮,迎面走來一名婦人,鬢發斑白,僅有一目,正是伺候太皇太後的韋姑姑。
韋姑姑熱絡牽鄭妤進殿,摸著她腦袋語重心長提點:“你自作主張退婚,太皇太後正在氣頭上,等會說話可仔細些。太皇太後若說瞭不好聽的話,姑娘你莫放在心上。愛之深責之切,她喜歡你才……”
“姑姑放心,我都明白。”鄭妤拍拍韋姑姑手背,示意她寬心。自生母含恨而終後,這世上真心實意對她好的,隻有太皇太後。
母親、太皇太後和韋姑姑,打小便是閨中密友,後結為金蘭。她們三人,如今最為潦倒的是母親,飛蛾撲火,鬱鬱而終;其次是韋姑姑,抗旨拒婚丟瞭一隻眼睛;最風光的自然是太皇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