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25)

作者:燕攸


“嗯。”

擦凈血漬,鄭妤難抵好奇心,輕聲問:“玉佩是重要線索,您為何交給他們?”

李致輕咳一聲,輕描淡寫道:“拿錯瞭。”

撒謊!鄭妤用力往兩邊扯紗佈,惡意譴責。

李致瞥她一眼,重新回答:“不能把白玉鐲抵給他們。”

回答頗有可信度,鄭妤勉強相信,又問:“為何謊稱我們是……夫妻。”

李致同時發問:“你如何得知通行暗號?”

天幹地支組合裡並無“壬醜”一詞,人按照組合去試,必死無疑。故而,他篤信她知曉確切答案。

“猜的。寧洋澤五行缺水,壬為江河之水。他屬相為牛,我看見他荷包上繡著壬醜時問過他含義。”鄭妤提起寧浩,面上好似染瞭一層霜。

李致心尖顫瞭下,生出前所未有的猜疑。洋澤是寧浩的表字,而寧浩已是亡犯,她本可以直呼其名,卻親昵稱其字……

“該您回答瞭。”鄭妤包紮完,雙手捧起衣襟披回他肩上。

李致不曾解她困惑,即興編造出高門小姐跟窮書生私奔的故事。

鄭妤抿唇,一言難盡道:“您自己低頭看看,像窮書生嗎?”

“……”

“那就富商公子。”李致張口就來,“居士農工商最末,令尊令堂都不滿意,因此我們私奔瞭。”

“我們看起來更像農女和貴人。”她畏畏縮縮的脾性一看就不顯赫,而他與生俱來的貴氣根本藏不住。

鄭妤想不通,為何非要她裝高位之人。

離晚飯還有兩刻時間,鄭妤站在簷下,倚靠木柱眺望夕陽,心中惆悵。

李致跟出來,陪她站上好一會兒,邀她去院子散步。

“可以嗎?”別人傢的院子,是否有些不妥?

李致向她伸出手,眉峰微微上挑:“有何不可?”

怎麼不算是他引誘她呢?

她煞費苦心斷念,他卻一次一次撩撥。最可惡的是他說話總是那樣含蓄,配合他繾綣低醇的嗓音,勾人而不自知。

他或許沒有那意思,可她時常誤解。

譬如這句“有何不可”,似在賦予她權利——她可以做任何事,包括牽他的手,與他並肩同遊。

鄭妤眼巴巴望著懸在她眼前的手,忍痛忽視它,故作冷漠走過,率先下階。

李致冷眼收回手,面無表情跟上。

嬌兒回眸嫣然笑,綠雲影裡粉面嬌。穿梭棠樹叢中,她肆意奔跑跳躍,一會跳起來攀枝頭海棠,一會蹲下去拾離枝落花。

笑容一下明媚,一下悲憫,如她此時心情,一剎雀躍,一剎低迷。

本是高飛燕,緣何住金籠。無非是自己作繭自縛,非要愛上一個掌控天下的上位者。

跑得有些累,鄭妤就近尋棵棠樹倚靠歇腳。她擡頭,隻見李致立於樹下,海棠覆面,遮擋他雙眼。

花間美人面,誰堪配風流?換作世間任何一個女子,都會無可避免怦然心動吧……

李致折下擋眼花枝拈在兩指間,微微低頭以避樹枝勾到頭發,緩緩走向她。

鄭妤垂下睫毛,盯著他鞋面,細數他們之間的距離。

一步之遙,他停下,取下枝上最嬌豔一朵海棠花,簪在她發髻上。

她不敢擡頭看她,害怕花墜落,更害怕自己墜落。

像墜入湖底垂死掙紮的魚。

花枝落在她懷中,帶著前人的情緒,撞擊胸口。他在氣惱?他有什麼可惱的,她才是該惱怒的人。

鄭妤用餘光偷瞄,然而撩動心弦的始作俑者,目光卻並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專心致志地望著一樹棠花,靜靜等待。

晚風拂面,他鳳眸微斂,吐出一個字:“看。”

鄭妤順他的視線望去,一點、一片……漫天雪花簌簌飄落。

風寒霞落,雪花翩躚,倦鳥驚枝,海棠羞顫。

“寒霞山,暮雪驚棠……”鄭妤終於明白這七字蘊意。

晚風,夕陽,白雪,海棠,至善至美之物會於一時,造就此刻盛景。

然在她看來,眼前人絕勝人間無數。

他容色憔悴,衣衫淩亂,不複平日矜貴,卻也褪去高不可攀的疏離,像個尋常凡人般站在她身旁。

後來天各一方那些年,鄭妤都無法忘記這一幕——那個她深愛七年的男人,陪她共賞暮雪驚棠。

那是一個狠心絕情、精於算計、玩弄人心、恥於情愛,且不屬於她的男人。

“又哭瞭……”李致語氣毫無波瀾,似乎對她哭這回事已司空見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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