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21)
作者:燕攸
李致收起玉佩,望著白玉鐲遲疑一瞬,最終一起收入袖中。
他摸出火折子,火苗撲閃兩下,照亮水牢。
“拿著,坐下。”李致看向石臺。
“做什麼?”
“拔箭。”
箭羽顫動,鄭妤左手死死扣住石臺,碩大汗珠接連滴下,打在李致手背上。
箭頭離肉剎那,她壓抑不住尖叫,淚水嘩然。
淚花在他手背綻放,熱烈滾燙。鮮血流過鎖骨,站上衣領,李致扔掉短箭,迅速拿起灰帕按住傷口止血。
箭是拔出來瞭,但缺少藥物,傷口一旦發炎,必然要吃一番苦頭。
鄭妤滿頭大汗,渾身抖得厲害,連牙齒都在打顫。
腰帶倏然松掉,她身子一僵,氣若遊絲:“殿下,您……”
衣裳斜落,香肩半露,兩人目光同時落在褻衣邊緣。
李致若無其事移開眼,像解釋又像自言自語:“佈料摩擦,不利傷口愈合,若長進肉裡,再想取出異常困難。”
喉嚨莫名疼得厲害,仿佛有一根魚刺紮進皮肉裡,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鄭妤難以置信,猶疑問:“殿下……在關心我?”
李致置若罔聞。
鄭妤收斂歡喜,垂頭睨著裸露肩膀上的灰帕,以及覆在帕子上,骨節分明的手,道:“男女授受不親,殿下將帕子給我吧。”
唯一的火折子珍貴異常,鄭妤吹滅火焰,騰出手去接帕子。手指觸上手指,冰涼與溫熱相撞,他們在黑暗中四目相對。
李致撒開手,出言譏諷她迂腐,鄭妤無可辯駁。
允許男子當衆狎妓,卻不許女子與男子輕易接觸,是世道迂腐。她何其渺小,如何能與根深蒂固的世俗觀念叫囂?
“人言可畏,殿下不會明白的。”
二人比肩共坐石臺,沉默無休無止。他寡言喜靜,她煩悶疲乏,無心多話。
處在昏暗靜謐的環境,鄭妤昏昏欲睡,不斷向李致倒去。
起初她還能正坐賠禮,後來一頭栽下去,見李致沒推開,加之自身困倦至極,便迷迷糊糊靠著他左肩小憩。
呼吸熾熱綿長,一下又一下噴灑在他衣襟上。熱氣穿透衣料空隙,吹得他皮膚酥癢溫熱。
身邊人過於荒誕不經,直至後半夜,李致仍毫無困意。
醒時嚷嚷著男女授受不親,後來毫無防備倒在他身上,而今幹脆直接把他當成抱枕,兩條胳膊緊緊捆住他的腰。
半披的衣裳,早已隨她傾倒滑落,松垮垮掛在臂彎。荻色褻衣緊貼玉肌,紅白對比強烈,造成極大視覺沖擊。
身姿曼妙,柔若無骨……李備那番粗俗言論縈繞耳畔,李致欲蓋彌彰別開頭,喉頭不自覺翻滾。
相互不對付的聲音在腦海中爭執不休。一個譴責他抵不住誘惑戒不掉色欲,愧為聖賢;一個慫恿他接納本能欲望,面對真實。
兩種截然不同的理念對抗叫囂,其中一者:欲成大事,動心忍性,待你有所成,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另一者:低等欲望無法滿足,談何更高追求,人生苦短,珍惜眼前人。
李致閉目深吸一口氣,擡手捏住熟睡之人的秀頸。
猶記初見時,鄭妤隻有兩歲,躲在母後身邊,揪著裙擺遮住半張臉,露出一雙澄澈水靈的眸子,怯怯喊他七哥。
可他那時剛從屍山血海中僥幸逃脫,心裡藏著巨大創傷,無心瞭解這位從天而降的“妹妹”。
從何時嫌她煩?大概是父皇駕崩皇兄登基那年,他受到刺激失落頹廢好長時間,期間每次去給母後請安時,她總追著他嘰嘰喳喳。
“李殊延——”鄭妤皺眉蹭他衣領,喃喃囈語,“殊延哥哥,你別不高興,陛下沒有否認你,娘娘……她也沒有拋棄你。”
鉗住脖頸的手驀然卸力,李致薄唇微揚,多年流膿的創口好似結瞭痂。
他為她攏起衣裳,蓋住褻衣。李致釋然複述:“你說得對,父皇從未否認我,母後也不曾責怪我。”
稀疏曦光從上洩下,水池中波光粼粼,石板上光斑遍地。
鄭妤嚶聲扭動,睜開惺忪睡眼,發現自己半身倚著李致,殘餘睡意霎時消散。
“殿下我……我……”她不知從何說起,摳著手背語無倫次。
李致擡眸覷她,面無波瀾。他站起身,抖抖衣袖,整理儀容。
鄭妤穿好衣裳,含胸駝背溜到水池邊,對池理雲鬢。
“殿下,我昨夜貌似將鐲子還您瞭。”她盯著腕上玉鐲疑惑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