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174)
作者:燕攸
往前挪一下就能輕而易舉獲得,陸玥卻懶得動一下軀幹,眼睜睜看著火將炙烤手腕,仍往前伸。一別多年,鄭妤原就不瞭解她秉性,如今更看不懂她行為。
端起茶杯遞過去,陸玥沒接茶,反而捉住她的手觀摩。
“膚如凝脂,吹彈可破,燕王瞧著不像個會疼人的,卻能將姐姐養得這般水靈,像剛及笄的姑娘。”
兩人湊湊得近,鄭妤這才看見,濃重脂粉下那張臉,雙目凹陷,眼角佈滿細紋,全然不符合陸玥的年紀。
廬江陳氏乃廬江郡望族之首,鐘鳴鼎食之傢,何至於把外甥女磋磨成這般模樣。
陸玥對上載滿悲憫的桃花眸,勃然打翻茶杯:“別用這種看乞丐的眼神看我,惡心。”
九年前,陸玥隨母親回娘傢,母女倆站在陳府門外,她的外祖便是如此俯瞰她們。他站在石階高臺上,臺下行人七嘴八舌議論,他迫於臉面,於是不情不願把她們迎進門。
三年前,母親去世,偌大陳府再容不下一個姓陸的人。外祖想搭上定王這條線,又舍不得把自己女兒送出去,於是選中她當替死鬼。沒過多久,定王又把她賞給阮旻,幾經輾轉,她和營裡的軍妓,又有什麼分別?也許有,她未獲得代稱,耳後無需點痣,腕上也無需佩戴黑繩,沒點軍銜在身上的人,輕易不敢碰她。
可阮旻床上死過多少女人?她能活到今日,全靠命硬。
這些屈辱,陸玥不會說給鄭妤聽,她早已不複往年天真,叫一聲“姐姐”,並不意味她們真是姐妹。
鄭妤將破碎的茶杯撿起,堆在桌案角落,目視前方,端坐不語。
方才滾燙茶水潑來,這時手腕內側浮腫,佈滿豆子大小的水泡。
紅與白強烈對比,陸玥瞟一眼,哂道:“罷瞭,你既不願與我說話,那便隨我去見阮公子。”
出營帳,向北行,途經幾處營帳那個,外部皆圍有護欄。鄭妤從中穿過,兩丈寬的路愣是予她壓抑之感。
停下腳步,她稍稍擡頭,望不見護欄頂部,再往後仰,迄後腦幾與地面平行時,才看到護欄最高處。
尖刺如嶙峋山峰,連綿不絕,陽光籠罩其上,玄鐵尖端反射出乍眼光芒。鄭妤擡手去擋,低頭再看前方之時,視野中始終存在一顆光點,她揉揉視物模糊的雙眼,陸玥不知何時回頭,正瞧著她笑。
“想知道裡邊住的什麼人麼?”
陸玥不待她回應,冷冷吐出兩個字:軍妓。
忽一聲慘叫,如雷貫耳,營帳中沖出來個人,或許用“困獸”這個詞來形容更為貼切——蓬頭垢面,衣不蔽體,袒胸露乳,遍體鱗傷。
甚至失去語言能力,隻能像隻鳥,發出嘶啞的哀鳴。女子撲在護欄上,死死抓住欄桿,鑲在表面的細密尖釘紮入指尖,一雙手頓時千瘡百孔。
皮鞭高高揚起,重重落下,兩個壯漢連拖帶拽,女子擰不過,於是用雙臂抱住欄桿。
假山石林情景複現,鄭妤無法坐視不理,厲聲喝止。
女子慘淡無光的眼眸忽然亮起微芒,她張大嘴巴,連嚎好幾聲才說出兩個字。
“救……我……”
那兩名壯漢哪裡理會她們,一人抓住一條腿,用蠻力把女子拖走。他們放聲大笑,炫耀他們的“勇武”。
“別看瞭,你如今是尊泥菩薩,救不瞭她。”陸玥斜依左側,揚起下巴靠抵在她肩頭,嫵媚笑道,“姐姐,他也會這樣對你嗎?嘴上說著愛你,弄你時全無半分憐惜,明明是為他自己痛快,還冠冕堂皇說,為瞭滿足你。你說這些男人啊,當真虛僞,嚷嚷著娶妻娶賢,關上門又要妻子像娼妓一樣□□,你不叫吧他拳打腳踢,你叫瞭他卻罵你蕩-婦。”
陸玥笑出眼淚,繼續道:“曾經爹娘還在時,我時常看到娘給爹送湯送水,爹每每見她來,都笑得很高興。我以為那便是情愛婚姻,世間夫妻皆會如他們一般相敬如賓。後來才發現,全是假象。倘若他們真那麼尊重彼此,為何會有我的出現?”
她的笑聲,鄭妤聽著隻覺淒涼。從隻言片語中擇出關鍵詞,東拼西湊概括即是:床笫淩虐。
“你說定王,他對你動手瞭?”
“姐姐真會說笑,我幾時提他瞭?我不過是見你落淚,隨口感概兩句。”陸玥推開鄭妤,繼續前行。鄭妤扯住她袖角,喊出一聲“玥兒”後,再次成為啞巴。
陸玥怔住,綴在眼角的淚嘩一下滴落,她抽出衣袖冷漠道:“你跟我套近乎沒用,我一沒有解藥,二沒法幫你拿到解藥,三沒本事促成你們交換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