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118)

作者:燕攸


一個人踏進泥潭,拉他一把,他會感恩戴德。若等這個人跌落深淵再救他,這個人將肝腦塗地。

馬車停在芥園外,鄭妤剛下車,便被人避開遠謨“挾持”。

屋簷上,兩名女子肩並肩坐在屋脊上,各執一壇酒,開懷暢飲。

“鐘姑娘放下瞭?”

鐘璇猛沽一口酒:“他說的話,字字句句宛如利刃,我若不放下,無異於輕賤自己。”

“一個男人而已,我讓給你瞭。 ”鐘璇高舉酒壺,瓊漿玉液傾瀉而下,落到臉上凝結成冰。

酒壺滾過瓦面,淩空摔下,鐘璇放聲大笑:“我這樣的女子,不需要通過高嫁郎婿來彰顯自己的價值。便是嫁給販夫走卒,我依然是世間獨一無二的鐘璇。”

鄭妤笑而不語,擡手接住一片雪花。翻轉掌心,雪花隨風飄落,被另一人接住。

兩人遙遙相望,相視而笑。鐘璇偷偷打量,隻覺這一幕刺痛雙眼。

他竟然……能對一個人,笑得這般溫柔……

鐘璇迅速伸出手,在鄭妤背後猛推一把……

合巹

窗前雪化,海棠抽芽,青山黛,絲雨歇,夜闌催妝,是為良辰。

美人出浴,嫁衣加身,端坐鏡前,綰發上妝。且看鏡中人,敦肅端莊,竟無半點嫁作人婦的羞怯和緊張。

在此之前,她披過兩次嫁衣,每一次都想著天荒地老,每一段都潦草收場。這一場註定以離散告終的婚儀,鄭妤實在沒法高興。

窗外幻影婆娑,草木窸窣,起風瞭。驀然,黑影籠罩妝臺上,且聽雲岫喊一聲“殿下”,解霜忙抓起絹扇擋住她的臉,取笑道:“新人禮成之前不宜見面,殿下再心急,也得守禮數不是?”

鄭妤也跟著嗔笑,隨後拂開絹扇問:“殿下莫非緊張瞭?”

一夜未眠,無名指幾乎被拇指刮掉一層皮,說不緊張,誰信?李致自己都不信。但在新婦面前,他絕不能露怯。

“本王擔心你緊張。”他說完,側身挨著窗臺坐下。

“我緊張什麼呀?我都第三次嫁人瞭。”鄭妤看破不說破,“倒是殿下,一把年紀第一次娶妻,難免緊張,不必羞於承認。”

李致伸手進來,從妝臺上揀起螺子黛。雲岫和桑梓對視竊笑,一人一邊架走解霜。

“哎,你們……”鄭妤來不及留人,註意力便被李致轉移瞭去。

白檀香撲面而來,他托住她下頜,傾身為她描眉。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瞭。所見,是他含情脈脈的眼神;所聞,是他獨一無二的冷香;所聽,是他深沉繾綣的嗓音。

“但這是你第一次嫁給我。”

似有一道驚雷擊中天靈蓋,鄭妤怔怔望著他,嘴唇微顫。

“假成婚而已,殿下別太認真瞭。”她看似提醒對方,實則警醒自己。

李致手一頓,險些將眉毛畫歪,他放下螺子黛,道:“你不入戲,如何讓看戲人相信?妤娘,謹言慎行,莫被他人看出端倪。”

“多謝殿下提點,鄭妤記下瞭。”鄭妤垂眼看瑤鏡,回避他的目光,“殿下快回去更衣吧,別耽誤時辰。”

長條盒子落在鳳簪旁,鄭妤擡頭,窗臺上已無李致身影。她打開盒子,取出木簪,湊近輕嗅。

白檀木香,跟他身上的味道極為相似。

解霜不知何時進來,杵在她身後輕咳一聲,打趣道:“殿下怎這般吝嗇,千裡迢迢過來,就送塊——木——頭——”

鄭妤害羞低笑,忙將白檀木簪收起來。

卯時過半,崔芷沅親臨芥園,闔府上下慌亂奔忙。衆人本以為,來給新娘子梳頭的會是韋姑姑,沒想到,太皇太後親自來瞭。

婆婆為兒媳梳頭,這在宣朝之中,史無前例,聞所未聞。

“您身體抱恙,不宜奔走,先前商量好讓韋姑姑來,太皇太後捉弄燕燕呢?”鄭妤挽著崔芷沅進屋,嘴上嘟嘟囔囔,實則心裡樂開瞭花。

崔芷沅拾起玉梳,邊梳頭邊同她閑話:“蹉跎十幾年,可算尋到好歸宿,我豈有不來之理?”

“真美,長得越來越像你娘瞭。”崔芷沅捏捏水潤臉蛋,“韞娘無福,看不到你穿嫁衣的樣子,我得替她多看兩眼。”

“太皇太後……”

“還叫太皇太後?讓你叫姨母不肯,現在好瞭,直接改口叫母後吧。”崔芷沅拿出雙魚鑲金玉鐲,套在鄭妤手腕上,“這番話,清漪出嫁時,我跟她說過一遍,今日要跟你說。”

“進瞭王府後,一定要把掌傢權和掌財權拿到手。掌傢,目的在於收服身邊人,不至於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掌財,則是給自己留後路,你握著他的錢,他才不敢對你大呼小叫。”崔芷沅語重心長提點,“致兒如今對你情濃不假,但世上絕大多數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你在這上面吃過虧,要引以為戒,別被愛情沖昏頭,愛得毫無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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