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105)
作者:燕攸
卯時一刻,金鑾殿中,朝臣交頭接耳,低聲議論。這一日,皇帝沒來上朝,亦無太監前來告知原因。他們稍稍擡頭,正想請示攝政王時,發現龍椅旁的王座,空無一人。
皇帝無故不上朝可以理解,但攝政王無故缺席,那可是開天辟地頭一回。不多時,一玄衣衛帶話前來,道皇帝身體欠安,今日輟朝。
昨日並未聽到燕王奪妃的消息,又與韓傑斷聯,周少卿心中起疑,問:“殿下為何也沒來上朝?”
太傅趙悌仰望高臺,凝眸捋髭須,率先離去。走出殿堂,黎明破曉,霜化雪融,他極目遠眺,見山頭陰雲暗湧。
宣朝,要變天瞭。
深巷盡頭,雞鳴狗吠。溫昀回到傢裡,不理曹氏叫喚,落寞回房。屋裡隱隱有動靜,他飛奔進去,果見鄭妤身影。
“阿妤……”他輕聲喚她,鄭妤置若罔聞,將一沓疊好的衣物裝進包袱。溫昀聲音輕顫,再喊她一聲。
鄭妤仍不看他,走向窗臺收拾水粉。
“和離書在桌上。”她一個字都不願多說。
溫昀望向桌案,案上確有一層灰白紙張,輕便,單薄,在冷風吹拂下,卷起一角。
他杵著不動,視線緊隨鄭妤,呆愣好半天才道:“我不會簽的。”
聞言,鄭妤並不做任何反應,照樣面無表情收拾行李。
簽不簽和離書,無關緊要,反正她去意已決,他留不住。她提筆之時本想寫休書,礙於宣朝並無女子休夫先例,才定為和離書。
“阿妤,怪我無能,怪我懦弱……”溫昀扼住她手腕,眼中含淚,“你可以打我罵我……怎樣都行……別離開我。”
“放手。”她一字一句,語氣鏗鏘。
溫昀堅持不放,她用力甩開,冷眼看著他,話堵在嘴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眼前之人眉眼如初,卻早已不是她欣賞的清正書生。當年的他,何等正義凜然?攝政王執法章程有誤,他無畏指出;靖王強占女子,他挺身而出。當年他們素昧平生,他毫不猶豫跳下水救她性命……
可後來呢?她成瞭他的妻,他縱母薄她欺她,他懷疑她猜忌她冷落她。
曾經見她就笑,跟她說話臉紅的純情書生,因何變得如此陌生?鄭妤想不通。他們朝夕相處,日夜相對,她卻沒能及時察覺,枕邊人幾時成為陌生人。
多說無益,翻舊賬隻會兩敗俱傷。她垂下眼睫,繼續收拾。
悶雷轟隆轟隆叫囂,烏雲蓋頂,朝如晦。溫昀關上房門,後背抵牢,擋著不讓她走。
暗幕下,兩雙眼睛相對,俱是眸光瀲灩。她落淚,隻是因為失望透頂。溫昀泣涕如雨,一邊哭求一邊挽留,搬出美好回憶哀求她留下。
可他說著說著,話語變瞭味,似在控訴她心裡念著李殊延,從不曾愛過他。鄭妤淡漠聽著,無聲嘆息。這是他們之間的問題,若非積怨已久,豈會一再提起第三個人。
這正是她失望之處。溫昀的話,聽起來像在質問她:我的確對不起你,那你就對得起我?
通過指責對方過錯,暗示自己受到虧欠,再利用她的愧疚之心,達成目的……他看似承認錯誤,實則不然。承認自身過錯,隻為誘導她承認錯誤而已。
“溫寒花,不要假深情。”軟筋散或有少許殘餘,剛收拾行李耗費體力,她現下感到疲憊,退回椅子坐下,“你沒那麼愛我。你想娶我,是因為我最符合你對賢妻良母的幻想,不是嗎?我不否認你對我有情,但尚不至於上升到你說的程度。”
“誠然,我所愛之人不是你,你當初娶我時便十分清楚。可這於你而言算不上重要,否則便不會娶我。”
她攥緊衣角,穩住顫動的五指,咬唇道:“在我走投無路時,你向我伸出手,我很感激。可我不欠你什麼的,我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給瞭你。嫁妝換的宅子,通渠修樓的功勞,變賣芥園的銀錢,還有我自己……”
“我從不刻意跟你提這些事,因為我們是夫妻,我不願同你斤斤計較。”
溫昀微微張口,無可辯駁。起初鄭妤典當嫁妝時,他歉疚萬分,後來她事事為他考慮,他便愈發心安理得,鮮少再為她的付出感到內疚,以致最後竟覺得一切理所當然。
“人性本自私,我無法要求你免俗。昨日……昨日……”鄭妤想起昨日心有餘悸,“我理解你的痛苦懦弱,但我不原諒你。”
說罷,她拎起包袱,推開神色怔然的溫昀,頭也不回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