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著牙，她盡量忍住淚意，覺察到重生的督公大人雖說軀體健全，心思卻較以往更難捉模，沉靜下掩著從未示人的瘋狂，而今一點點展現在她面前，絲毫不怕被她知曉，又或者說，他就是要她看到，彷佛沖著她無聲大笑——</p>

瞧啊，始作俑者就是你，是你把我逼成這副模樣！</p>

她內心兀自苦惱，想著該怎麼讓他允諾，絕不會往他自個兒身上幹出什麼不可逆之事</p>

未料他話鋒一轉，緩下語氣問道：“這一世與本督初遇，薑老板可有釀酒作為記念？嗯……我記得，那酒名喚『梅香』，是你收集瞭這棵老梅樹的梅花瓣，親手釀的梅花酒你那時說：『那一年初來帝都，頭一回見到督公的那日，我用庭前那棵老梅樹的花瓣釀瞭酒，一直封藏在窖中窖裡，就想著，哪天得遇督公，與你說上話瞭，定要邀你一起品酒，而今，你當真在這兒』”</p>

他記憶力絕佳，將她曾說過的話重現</p>

道完，他臉紅過腮，鳳瞳斂著水氣，在朦朧夜色中更顯剔透晶瑩“所以這一次還釀『梅香』嗎？”</p>

薑守歲臉也紅瞭，抿抿唇倔強道：“就算釀瞭酒，也不是為督公大人釀的，那是因為……因為老梅樹的白梅花生得又美又香，不用來釀酒著實可惜，這才釀的”</p>

路望舒聞言並未露出失落表情，反倒牽唇笑瞭“既然如此，就讓那幾綽『梅香』封藏在窖中窖久些，等時機到瞭，薑老板別忘瞭邀本督共品”</p>

他真把她弄得團團轉，不管她如何出招出拳，每一下都像打在棉花團兒上，完全不著力</p>

她暗暗調整心緒，故意略過他提的事，道：“你今夜來，那也好，既然來瞭，就把這些天遣人送來的那些東西帶走，包括那三張地契，我去取來……呃？”邊說著，才欲轉身，一隻手被他拉住，掌溫隨即熨貼過來，她指尖竟一下子熱到發麻</p>

“你把東西留著吧”他語調彷佛漫不經心“本督什麼都不缺，唯缺薑老板一人”</p>

薑守歲氣息陡亂，啓唇無語，心已然守不住，感覺意志也要被攻陷</p>

路望舒沒等她回應，低聲又道：“上一世對你，我確實做錯瞭，尤其還挑瞭那十多名男子推給你去選，那時絕非想折辱你、欺負你，而是自以為那樣做能保你一生幸福安康，我……我其實很想要你，但要不起、不敢要……”</p>

他目光很深，神情無比認真，拇指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她的腕間，定是察覺她的脈動變得急促，他徐徐牽動瞭唇角——</p>

“你說要跟我後會無期，那時候我就後悔瞭，隻是蠢到還沒想通後來明白過來，想著天一亮就要來一段香尋你，當晚宮中便出事，我身邊信任之人遭太後一黨所利用，甄栩率兵入宮暢行無阻，與皇城禁衛軍早有合謀，我被亂刀斬殺在宮中的院落內，即是你曾持通行鐵牌入宮見到我的那座院子裡”</p>

這是他首次對她提及宮變那一晚他發生何事</p>

聽到“亂刀斬殺”四字，薑守歲的瞳仁兒跟著一緊，身子微微瑟縮</p>

路望舒仍是淺淺勾唇，又道：“所以在上一世我早已認輸，輸得徹底，被那些持刀砍殺過來的人喊作骯髒閹宦、沒卵蛋的臭閹狗的那個人，再也顧不得什麼臉面和矜持，滿心想著那個要與他後會無期的女子——”</p>

“若然能再見，不再裹足不前，他會好好道歉，會求著女子跟自個兒要好，他會把一切都獻給那女子，包括那一具被閹割過、殘缺難看的軀體，都要一並獻給她”</p>

＊</p>

“薑姊？薑姊？喂——回回神啊！”</p>

大志的聲聲呼喚終於成功鉆進她耳朵裡，薑守歲打瞭個機靈，如紙鳶迎風亂飛的神智倏地扯回腦袋瓜裡</p>

“薑姊你這是怎麼啦？”邊趕著驢車，少年張圓眼睛、扭著兩條粗眉，嘴巴還微微張開，表情看起來較尋常時候更憨三分</p>

薑守歲與他並肩坐在前座車板上，反問：“我這是怎麼啦？”</p>

大志道：“你這一路都古古怪怪，一會兒唉聲嘆氣，一會兒又沒來由地偷笑，你方才都笑到像沒魂兒似，喊都喊不應，怪嚇人啊”</p>

薑守歲揉揉臉、抓抓耳朵，嘆氣“……哪裡是沒來由”</p>

前天夜裡，在聽過督公大人的表白後，她這時而嘆氣、時而偷笑的癥狀就犯上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