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云泥(78)

作者:白语閑


“對,姐姐真是絕頂聰慧。”裴燕度忍不住摸瞭摸她的頭。

姬令雲反應不及沒躲開,氣鼓鼓戳瞭戳他的腰,恰好戳到少年腰間的軟肉,他沒忍住,兩人一齊低低笑出聲來。

“你為何如此確定自己不是裴易的兒子。”姬令雲伸手摸瞭摸他眼上的痣,語氣溫柔如水,“你是不是還記得很小時候的事?”

“記得呢,記得我的親生母親是誰。”他將頭枕在姬令雲膝上,低聲道:“本來就想著入夜瞭,帶姐姐去看看那個女人生前所在之地。”

狡童

姬令雲到如今,已經不太記得初見裴燕度時他的樣子。

隻記得那一日也是下著雨,她隔著簾幕讓群青拿回瞭他和程傢那個少爺的奴籍,當著他們的面燒毀瞭。

程傢那個小子比他要大,隻在花月園住瞭幾天就被她送去讀書瞭。

至於裴燕度,她當時問他,要不要隨他的小少爺一塊去讀書,他卻說,自己已非程傢仆從,願留下來侍奉郡主姐姐。

姬令雲聽他如此口甜,又註意洗盡瞭污濁換瞭一身幹凈衣裳的男孩,竟生得如此漂亮,幾乎沒有喉結,聲音也像極瞭女孩,仰望著她的杏眼裡帶著讓人動容的純澈。

讓人心生憐憫。

尤其是在她知曉那位程傢小少爺這幾日私下常對裴燕度肆意發脾氣時,裴燕度從不還手、任打任罵的模樣,更是讓她不忍將他送回去當受氣包。

於是,她就將裴燕度留瞭下來。

其實她的傢裡幾乎沒有男子做事,體力活農活照料花草廚房等等,哪個是女子做不瞭的?

她的傢中連護院也是女子,因為姬照月很早就送女孩子去軍營訓練,挑選出來給她和小公主做護衛。

胭紅是將門傢將之後,從小就是這些女孩子的頭兒。

胭紅比裴燕度大三歲,兩人當時一比試,胭紅居然打不過看似纖弱的男孩。

後來胭紅私下告訴她,別看小裴瘦,小小年紀身體卻經過捶打,身形靈巧又能扛,內功底子也很好,這樣的人流落到程傢,也太過暴遣天物。

當時她們未曾深想,為何一個不到十歲的男孩能這般武藝藏身。

多年後,姬令雲終於知曉,有這樣慘淡的童年,男孩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

那時他低眉順眼的樣子實在太乖,又實在太會僞裝,讓姬令雲擯棄男女之防,將他留在身邊兩年,畢竟那會兒她隻當個孩子。

直到上個月,她入銀雀臺時,還把他當成孩子。

可未曾想到這人的真面目露出來時,竟然如此有趣。

所以她又重新將他當個男子來認識瞭解。

裴燕度放在人堆裡也是與衆不同的,少年即使穿著緋衣也是陰鬱冷峻的模樣,似乎不用再遮掩真性情。

少年偶爾會偏執發瘋,私下又會裝乖巧討她歡心。

善變,心思實在難以捉摸。

但姬令雲從來就不是一個被困難嚇倒之人,何況區區一個男子,一個她的裙下之臣,她隻要有心,就能一點點將他的心思摸透。

於是,她終於得到少年敞開心扉之夜。

裴燕度要帶她去見他的親生母親。

為何沒有父親?

姬令雲做瞭幾個設想,但在裴燕度帶她去到那個地方時,她終於懂得,為何沒有父親。

因為很簡單,裴燕度自己也不知道。

他們去的地方在皇宮,在禁中內教坊。

內教坊掌前朝宮廷舞樂,現在樓閣已經空置,遷往瞭神都,改為雲韶府。

閣中剩下一些未曾帶走的破舊樂器,舊鼓琵琶,琴弦落葉,竹笛蟻噬,鈴鐺於風中空響。

此地隻有看守的老宦官,上瞭年紀的樂歌伎要麼去瞭神都,要麼出宮謀生嫁人去瞭,蕭索而冷寂,若是風大些,隻怕那穿過窗棱屋隙的風聲才能掀起喧囂響聲。

“其實我能記得阿娘,是因為在被當殺手訓練的那幾年裡,腦子裡拼命回想著此地的樂聲,借著樂聲告訴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她是個琵琶樂手,我隻記得她撥弄弦瑟時的手指,不記得樣子瞭。”

“她邊彈著還會哼唱幾句,我後來在宴席上才聽到全曲。”

“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註)

姬令雲輕聲和道:“《狡童》,憂思之曲。”

地面有塵,以及不知何時落下的枯葉,在月色裡,此地仿佛與夏日隔絕,落得個清冷灰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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