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云泥(7)
作者:白语閑
門如進來時那般砰得關上,裴燕度被她活生生氣跑瞭。
她起身伸著懶腰,將剩下的牛乳一飲而盡,又喚來宮女收拾殘局,準備沐浴的熱水。
水中浮著新鮮花瓣,香氣馥鬱,她在蒸騰的水汽中閉目小憩。
盧珍墜樓前的話自水底傳到耳際,飄蕩在夢裡,她皺著眉頭,驅趕著夢,轉瞬那夢又回到瞭兩人十六七歲時的花園,盧珍正要幫她擦拭臉上的泥巴,就見一眼睛亮晶晶的男孩捧著潔白的帕子跑來,口中嚷著“讓我來”。
後來她要出傢避婚,問他要不要跟自己離開神都,他卻跑得無影無蹤,再後來出現時,已是銀雀臺手中沾滿人命的小閻王。
水漸冷時,她等到瞭竹月的歸來。
她今日進宮帶瞭好些侍從幫忙打理壽禮,竹月打扮成太監跟隨,如今歸來,已換瞭一身低等浣洗宮女的裝束,身上還有皂角香氣。
竹月一面幫她擦拭身體,一面低聲回報:“娘子讓我跟隨的報信宮女果然有異。”
“是啊,跟在姑姑身邊長大,怎麼可能不學著她對待宮女籠絡的手腕,這紫微宮但凡能在姑姑面前辦事的都被我記住,可偏偏今日遞話的是眼生之人。”
再者,知道齊茗跟她是舊識這件事的人實在太少。
姬令雲自己穿衣,示意她繼續說。
“那宮女本隨著司膳手下而來,在送完酒菜後趁人不備就出瞭宮。”
“我跟隨她走瞭半個洛陽城,見她進瞭永豐坊就命眼生的傢奴混入坊中查探。趁著宵禁前回宮,但知曉郡主出瞭事,就換瞭普通宮女衣裳等銀雀臺問完話再進來回報。”
竹月是個實心眼,一口氣將今天之事交待個完畢,“方才讓郡主獨自面對裴副使,實在太過危險,群青從前就不喜歡這個小子,心眼賊多,當年一見郡主要出傢無所依仗就跑瞭……”
姬令雲見她抱怨,不由笑出聲來,“群青那會兒是因為覺得他搶瞭自己的活,心裡不爽利,你呢,你覺得裴燕度這人如何?”
“心眼確實很多。”竹月斟酌片刻,老老實實道,“他被郡主收留之時就帶著一身武功,卻在娘子你面前裝乖巧。我後來去查他身世,原來自小就是隻咬人的狗,後來進入銀雀臺簡直如魚得水。”
姬令雲沉默半晌,略過這個話題,轉而吩咐道:“明日你喬裝隱秘出宮回園子探聽消息,再命群青把我關在這裡的事散播出去……不過隻怕有人比你還快,所以你們要做的事是,盯著朝中有誰站出來幫我求情。”
“恐怕我要在這宮中住上幾日瞭,記得讓藕荷好好看管我的花。”
她交代完畢,懸著的心終於落下,終於可以睡一個好覺瞭。
在宮中禁足三日之後,姬令雲終於走出月梧館,但並未被放回傢,而是被洛陽令解逢臣親自請入瞭銀雀臺。
今日早朝,女帝姬照月沉默良久,終於在禦史參奏中開口應允,盧五娘子墜樓案與齊侍郎中毒案,皆交由銀雀臺辦理。
朝野內外一片嘩然,尤其是齊侍郎中毒案傳得不清不楚,一旦就酒肆茶館有人談及,就會被銀雀臺的人掌嘴。
越是如此這般,越是引人好奇。
姬令雲這被捧上雲端的富貴花,居然也要進銀雀臺,且不說她這金尊玉貴的身子經得起多少下刑罰,光是銀雀臺那監牢也比刑部大獄來得可怕。
畢竟那可是冤魂不散之地。
解逢臣一路待她禮遇依舊,還好言寬慰,若是她如實交代,必不會受多大的苦,但既然陛下開口,朝臣們也再盯著,怎麼著也讓委屈她在銀雀臺小住幾日。
出宮時陽光明媚,這一入銀雀臺便如墜冰窟。
而迎接她的人,正是銀雀臺副使裴燕度。
審訊她的人也是裴燕度。
踏入銀雀臺的審訊石室,她隻覺得脖子上涼颼颼的,陰寒水氣不斷滲入周身,燈盞零星,燭火寂寥,這種地方待久瞭,隻怕是要發瘋。
裴燕度今日的模樣,就像是發瘋前兆。
少年目中含水,笑意惡劣,一開口即是刺激人心之語:“郡主殿下,這三日連您的父親也不敢求情,更別提您的其他親人……”
“至於藍顏知己,或是追求者,不但遠水救不瞭近火,隻怕也要躲得遠遠的,畢竟這些人背後都有一個傢族,不可能為瞭您得罪銀雀臺,得罪陛下。”
裴燕度難得對著她如此長篇大論,聽得她頭皮發麻,聲音冷若冰霜,卻又潛藏意味不明的輕笑,而少年那本就英俊的容顏因那抹邪氣愈發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