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云泥(66)
作者:白语閑
杜秦風蜷在角落,白囚衣裹著消瘦的身子,短短半月,已憔悴如瀕死病者,枯指在地面磨出血色,發間隱有白絲,儀態盡失。
“郡主殿下。”杜秦風朝她磕瞭個頭。
姬令雲戴著及腰身長的幕離,讓人看不清臉,語氣淡漠:“死前見本宮,有何遺言?”
杜秦風亦不擡頭道:“聽聞陛下已為殿下選好瞭夫婿,恭喜郡主。”
“這就是你的遺言?這句恭喜本宮收瞭。”
姬令雲不耐煩起身,將要離開,杜秦風擡頭急道:“可是陛下逼迫您?”
她對杜秦風的問題簡直莫名其妙,“並非陛下逼迫,是本宮自己選的。”
雖然這樁婚事最初是裴燕度逼她,陛下施壓,但這雙重逼迫之下,她反倒接受得很自如,因為裴燕度這個人,她自視能掌控,而且他非常有用。
杜秦風都要死瞭,還擔心她的婚事,莫不是真心喜歡她?可是這喜歡也太過突兀,不過是多年前見瞭一面,這麼多年過去,自己又不年輕,脾氣也不好,容貌又非傾國傾城,怎麼能能讓他如此執著?
莫非是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貴的?
這種說法,姬令雲最是不喜,仿佛若是得到後,就不再珍惜的意味。
“裴燕度,他是個卑賤污濁之人,手上沾瞭諸多人命,郡主為何選他?!”
杜秦風目光猙獰,死死盯著她面前的白紗,想要穿過這朦朧紗影看清她的臉,看到她是否在說真話。
“杜秦風,本宮選夫婿不在乎出身。我已是生在雲端之人,不僅如此,還能養活自己,更無需依仗夫傢,所以可以選任何人。”
“至於沾瞭諸多人命,佛傢雲衆生平等,我偶爾吃葷食時在想,雞鴨豬羊亦是這世間生靈,我吃瞭這麼多,是否我也沾瞭諸多生命因果?當然你可以說它們隻是牲畜,那麼就說人吧,陛下登基,有人要逆反,危及陛下社稷,若陛下倒瞭,那我的命也就慘瞭。”
“裴燕度與銀雀臺皆是為保護陛下,保護姬氏而存在,他手中人命,亦是跟我有關的,若是有報應,那我等該一起受,所以這也不是我選夫婿的困擾。”
姬令雲難得耐心同杜秦風說話,也許他即將要被斬首,她想讓他死得不暢快。
杜秦風為她所思所想而震驚,眼瞳瞪大,許久才卸瞭那口氣,整個人又頹然坐地。
“郡主殿下與韋伏真居然能並稱雙姝,真是玷污瞭您。”杜秦風捂著臉,深深吸口氣,“即使郡主覺得在下是嫉妒,也要提醒郡主一句,裴燕度此人,並非真心實意對待您。”
“還有話麼?”姬令雲冷笑一聲,“不為盧珍說幾句話,也不惦記你的女兒?如此關心我,我也不會對你有任何憐憫,也不會發暈去求陛下免死你罪。”
“待我死後,也許她就在黃泉等著我如何受磨難罷,到時候夫妻團聚自有話說。”杜秦風像是想到瞭好笑的事,忍不住低低笑出聲來,“其實她也沒有真正多真心對待郡主,當年全然不顧我剛剛同郡主示愛被拒,就湊上來安慰我,這些年她不敢將過得不好的事告知您,也是怕您看她笑話,所以,您也不必多難過,都是她自找的。”
“至於女兒,她在盧傢多好,改瞭姓成為五姓女,婚嫁不必憂,又有您的庇護,嫁妝都會比別人多。”
“此番郡主受困聲譽受損吃瞭苦,獲益最大之人卻是裴燕度,他得瞭郡主親睞,陛下也會將他這個副字去掉。年紀輕輕,前途無限,郡主可得小心瞭。”
姬令雲踩著他最後一句警告,步履輕盈離開。
宵禁鼓自外界傳來,她上瞭馬車,揭開幕離,望向車簾外的暮色,神都金華璀璨,人們辛勞一日歸傢,臉上皆是帶著期盼歸意。
坊市燭火逐漸點燃,渠道上船隻經流,飄蕩著的船燈,似天上落下的星火。
裴燕度騎著馬,追上瞭她的馬車。
少年換瞭一身便裝寬袍,從車窗給她遞來蔗漿碎冰盞,冰塊將化未化,吃下去也不會讓肚子不舒服。
甜食剛吃完,傢就到瞭。
晚膳是陛下所賜的冷修羊,羊肉放佐料煮好再冷凍可食,最適合炎熱之季,是陛下極愛的食物。
賜宴宮女也在等著她。
看來姑姑是等她去見瞭杜秦風之後,聽他這一番死前“善意”提醒後,若還是選定瞭裴燕度,那麼明日就會下詔瞭。
姬令雲對宮女道:“陛下之意,我已知曉,選定之人,就是裴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