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坐在休息椅上的男人，兩條長腿閑閑地曲著，手臂隨意搭著椅沿，套一件黑色毛衣，面容與身影完全隱匿在黯淡的光線之中。

他眼皮半闔，目光下垂，視線落於趴在他大腿上的時羨身上。

他扯唇：“打算趴我腿上睡覺？”

聲線微微偏冷，語調沒有起伏。

一秒過後。

處在一個愣怔、懵逼狀態中的時羨，猛地從男人腿上起來。

她感覺到有一股熱流從腳底直沖到頭頂，又迅速蔓延至全身，就像被烈火焚燒一般，臉龐和雙耳在齊齊發燙。

時羨甚至都不用刻意去看，隻需要聽這略含嘲意的語氣，就知道這個大半夜不回傢，坐在黑暗之中的男人是聞宴。

她輕輕呼氣，試圖讓臉上的熱意退散：“聞宴，你坐在這裡幹什麼？”

男人言簡意賅：“賞月。”

沉默幾秒，時羨實誠道：“會嚇到路人的。”

“是嗎。”他不甚在意，淡聲說道，“目前為止隻嚇到瞭一個，花好幾個小時去散一百米的步，十點之後才回傢的路人。”

還不等時羨開口說什麼，聞宴掀眸，意味不明的眼神停留在她面孔上。

而後，他勾唇輕嗤一聲：“時羨，剛和追求者散完步回來，就對我這個前任投懷送抱。”

時羨垂下眼睫，和他目光對視。

聽他聲音繼續響在耳邊：“怎麼，是對他不滿意嗎？”

聞宴總是睜眼說瞎話，時羨已經見慣不慣瞭。

她現在開始懷疑，絆倒她的會不會是這個男人突然伸出來的腿。

“他人很好。” 默瞭一瞬，時羨張唇說道，“還有，‘投懷送抱’這個詞語不是這麼用的。”

聽完，聞宴輕扯下唇，卻沒說話，他臉上神情很淡，看不出絲毫情緒，那雙漆黑如墨般的眼眸，在時羨臉上投射出晦暗幽深的眼神。

沒有說不滿意，那就是滿意瞭，她要求那麼高，居然會對一個男人感到滿意。

他們同桌三年，認識多年之久，她都沒有誇贊過他一句，也沒有明確表示過對他滿意。

一種莫名的、濃烈的不知名情緒，如海水一樣，在聞宴心裡排山倒海地翻湧，他感覺自己快被淹沒、快被吞噬。

胸腔一陣又一陣地悶痛，心髒也泛起細細密密的刺痛，沒有停歇的辦法，並且呼吸也變沉變緩，難以平複下來。

片刻之後，聞宴起身，面上是隱忍克制之後的冷淡無波，他垂眼，將目光居高臨下地落在時羨臉上。

“你離開我以後。”開口嗓音也是不冷不淡，就像是在客觀點評一樣，他說，“眼光降得不是一星半點。”

時羨嘴唇緊抿，眼底隱隱透著幾分慍怒——這話太貶低人瞭。

嘲笑她眼光差的同時，順帶著將謝允昭貶低，或許也貶低瞭她之前的“男友”方時序。

她想，或許聞宴是在惱怒下午找她要補償卻遭拒。

他早就不是當初那個需要沒日沒夜兼職，要看旁人臉色的青澀窮小子瞭。

他已是位尊勢重的豪門掌權人，有矜貴倨傲的資本，也有不容置喙的能力。

想必這八年裡，沒被人拒絕過，也沒被人二選一過。

但今天下午卻讓她這個前任在他身上把這兩件事情都給做瞭，所以現在一副表明雲淡風輕、不甚在意，卻言行舉止處處透露出權威被挑戰的不爽模樣。

“聞總心裡是這樣想的嗎。”

時羨趕在聞宴轉身要走之前，語速不緩不慢地說：“我倒是覺得，我現在眼光比高中時候好瞭不少，不再那麼青澀無知，隨隨便便就把別人當一塊寶。”

嘴角掛著淺笑，她在月色下笑得溫軟，說出來的話卻不甚好聽：

“都過去那麼久瞭，就不提高中瞭，畢竟那時候是我……眼光最差的時期。”

……

光線晦暗，夜色濃重。

香樟樹下，男人安靜站立，眼睫黑長似漆，在眼窩處投著一層薄淡的陰翳，眉眼英挺又顯雋冷，面容半隱在昏暗之中，看不出絲毫情緒。

時羨說，高中是她眼光最差的時期。

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她甚至都不願意再提起。

怎麼。

於她而言，他聞宴是她人生當中一個不能提及的污點，是嗎。

拿不出手。

污穢骯髒。

—

時羨躺在床上，忽然覺得自己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她答應要補償聞宴，卻在聞宴找她要補償的時候，因為自己的私事，一口回絕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