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80)
作者:唐元宋宝
纖細如玉慢慢拂過他襯衣上的紐扣,然後繞過他從來都熨燙整齊的領帶,像小孩子一樣在指尖打著旋。
繞到一半時,忽然暫定住,也不知道是在哭還是生氣,軟軟來瞭一句:“這領帶不好,以後不許打領帶瞭。”
靳池有潔癖,平日裡清洗完送來的衣服,不許有一絲褶皺,更遑論領帶這種象征禮儀的東西,更是不許別人亂碰。
可今日,面對舒漾這樣放肆的行為和無理要求,他的神色絲毫不為所動,隻是低頭看瞭一眼。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溫泉的作用,此刻她臉頰緋紅,像是落日裡盛放的晚櫻。
也就是這時,淡淡的嗓音響起:“好。”
沒想到他的這句“好”,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還有——”她的聲音稍稍大瞭些,甚至帶著一絲委屈的哭腔。
“不許看那麼多的書。”
“不許和漂亮的壞女人走的太近。”
“不許不回消息。”
這樣無厘頭的一通發洩,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隻是她酒後的醉語。可是靳池卻一字一句全部聽進去瞭。
他就這樣抱著她,平穩地走過臺階,繞過華麗而奢靡的噴泉,最後到車門前。
車門打開的瞬間,終於聽到她的最後一句。
“不許……”她小聲咕噥,像是花盡瞭全身的力氣。
俯身,對上少女輕而軟的鼻尖。
隻有這樣近的距離,才聽清她的喃喃細語。
“不許拋棄我。”
說完之後,絨絨的小腦袋歪在他的懷裡,呼氣均勻,吐氣流暢。
睡著瞭。
盡管如此,靳池還是俯下身,回答瞭她的最後一個問題。
“不會。”
*
車子往嘉禾公寓的方向行駛。
車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色,他將車內調到一個合適的溫度,同時打電話給張姨,讓她再將房間收拾一下,單獨收拾一間臥室出來。
搭在方向盤上的衣袖半挽起來,依稀可以看到臂彎上那道淡淡的紅印。
說實話,舒漾比自己想象的更輕一點,也更軟一點,這樣一路抱過來,本來沒有任何壓力,但是因為擔心她不舒服,走的格外慢瞭些。
被壓過的地方,有些燙,也有些癢,像是被一支羽毛輕輕拂過,每一縷細絲,都撩撥著本就不平靜的心緒。
八歲時第一次見她,她還不是現在這幅總是謹小慎微的模樣。
那年下瞭好大的一場雪,有個極溫柔極漂亮的女人牽著她的手進園子,小姑娘穿一件絨絨的白色棉衣,黑色精致的瑪麗珍小皮鞋,一雙圓潤可親的眼睛,探究地望著園子裡的一切。
大人們永遠有說不完的傢國大事,席散後,便放任小孩們到處玩。
而因為大人一句無心的囑托,她便跟上瞭他,“哥哥”“哥哥”的叫個不停,比夏日裡樹間沒完沒瞭的蟬鳴還要聒噪。
跑累瞭還不算完,好不好的,要跟一群男孩子比賽爬樹。
大雪天,黃橙橙的香櫞掛在樹當中,在一片茫茫的雪色當中,極亮,極誘人。
都是大傢族裡嬌生慣養的少爺小姐,有幾個真的會爬樹?不過是虛張聲勢,誇下自己比其他人都厲害的海口。
上去的一個兩個都知難而退,夠不著就趕緊跳下來,偏偏她一個女孩子,愣是一點一點往最高處上。
可到底是小孩子,身形小,胳膊短,隻差那麼一點點,就真的能摘到。
可偏偏差那麼一點點。
再往下看時,早已經不是自己仰頭時所估量的高度。一瞬間的恐懼湧上心頭,舒漾除瞭鬼哭狼嚎,還是鬼哭狼嚎。
其他小孩聽到她的哭聲,生怕被大人責罵,一哄而散,唯獨靳池留下走廊裡,一邊嗑瓜子一邊冷眼看她。
“你不是很厲害?”
小姑娘被這句話激到,立馬擦幹瞭眼淚,“我就是很厲害。”
靳池剝瞭顆瓜子,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把自己掛在半道上,確實厲害。”
然後小姑娘哭的更大聲瞭。
靳池被煩的沒辦法,拍瞭拍手上的瓜子皮,走到樹下。
雪花撲簌簌落下,落在兩人的睫毛上,晶瑩剔透,是世界上最純潔的東西。
“跳下來。”
“我接著你。”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再後來,那個牽著她手的女人不見瞭蹤影,她身上的衣服比之前更華麗,卻再也沒有從前那般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