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亦何欢(24)

作者:沙与茉


這回,外婆沒有動怒,看著我氣鼓鼓的樣子反而笑道:畜生就是畜生,你媽生你養你,難道還不如一條狗嗎?

畜生就是畜生。

我苦笑,喃喃自語道:是啊,畜生就是畜生,兒女就是兒女。絕對權威之下,隻有無限服從。

剝削

我五六歲時,父母在馬河口附近的煤爐工廠打工,後來自己當瞭老板。

父親的煤爐生意越做越大,高峰期請過三個長工。傢裡的經濟條件也越來越好,搬到村外附近的馬路邊蓋瞭新房子,將工廠開在自己傢裡。後來又蓋瞭樓房,裝潢的很漂亮,買的傢具傢電在何傢村都屬於上等貨色。

但我們三姐妹的物質花銷依然是捉襟見肘,零花錢更是罕見。

二年級時,班裡有一塊玻璃被砸瞭一個洞,冬天漏風。

老師說:大傢衆籌買一塊新玻璃吧,每人帶兩毛錢。

我就因為這二毛錢,被我媽拿著木棍從何傢村一路追著打到孫傢村。

我哭喊,我無助,我委屈。

那時候的我們對老師有一種天生的畏懼,老師的話就是圭臬,不敢違抗。要不到錢要怎麼和老師交代呢?我去學校的路上腳步都是虛浮的。

母親不給我,我也沒辦法。其實我小學那會子一根辣條是一毛錢,這樣的物價對於我傢來說,二毛錢也隻不過是無關痛癢的零花錢。雖然老師強制要求衆籌的辦法不可取,但估計她也沒想到會有學生因為這無關痛癢的二毛錢遭到一頓毒打。

後來母親可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托付同村同學給我帶瞭這二毛錢。

但是這頓打的意義是什麼?我至今也想不明白。

外婆說:打你是怕你撒謊,拿老師當幌子騙錢。

我說:二毛錢騙來做什麼,頂多買兩根辣條。

外婆說:小時偷/人針,長大偷/人金。別小看這二毛錢,挨瞭打長大就不會坑蒙拐騙。

我說:可是我沒有騙啊,沒搞清楚狀況、不分青紅皂白就可以隨便定我的罪嗎?

外婆說:你這孩子,這麼記仇。

我怕引起戰火,沒再爭辯,說:不是記仇,我這不是和你閑聊嘛。

六年級時,班裡要衆籌買電風扇。

班主任說:自願原則。

我和母親說瞭,母親說:馬上都要畢業瞭,電風扇也用不瞭多久,衆籌也是給下一屆學生衆籌的,浪費,既然是自願原則,咱們就不自願。

後來班裡陸陸續續都交瞭錢,普遍是八塊,有的二十,就連我們班極度特困生管芮都捐瞭五塊錢。

班主任在班裡著重表揚瞭他,說管芮傢裡如何如何窮,都捐瞭五塊錢,不像有的人,集體榮譽事不關己。

我感覺老師說這話的時候是看著我的,我在下面如坐針氈,難以言說的難受。

因為我寫字好看,老師讓我將捐款名單抄錄下來貼在光榮榜上。最後,班裡除瞭我沒有人不交錢。我終於頂不住壓力,捐瞭八塊錢。

那時,我在學校撿飲料瓶子賣。第一次撿垃圾賣瞭五塊錢嘗到甜頭,後來就一直保持著,時常會受到班裡一些男同學的冷言冷語也毫不在意。

母親知道我在撿垃圾也很支持,第一次將撿垃圾賣來的二十塊錢交給她,她笑的合不攏嘴。

那段時間,我到處撿垃圾,學校的垃圾堆、城裡小區的垃圾箱都被我翻過,上下學的路上看到飲料瓶立馬過去撿起來。終於湊夠瞭八塊錢,沒告訴母親,趕在衆籌結束的最後一刻交給瞭班主任。

剛準備說話,就沒出息的淚如雨下。班主任撫摸著說瞭什麼我也沒聽進去,好像是表揚我安慰我的話,但我沒感覺到關懷,隻覺得終於放下沉重的包袱瞭。

剛上高一,學校要求買校服,每套128元。父母覺得太貴,很不情願,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好,和他們說:要不我和學校商量一下,我不買。

父親同意瞭。

老師說:校服是一定要買的,以後升旗儀式做早操舉行活動都是要統一服裝的。

最後,我帶著巨大的心理壓力問父母要這128元。

父親問:你不是說和校領導商量不買的嗎?

父親的心理預期是我說瞭這話,這校服就可以不買瞭。

我心說:是商量不買,但是沒有商量成功啊。

其實我壓根就沒有勇氣和校領導開口,也不想商量。要錢的感覺非常不好受,但比起以後的三年時光,我都要做個沒有校服的異類,這漫長的卑微感更加讓我難以忍受。所以兩害相權,我隻好難受地接受瞭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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