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36)
作者:吃一整天
“他是悅文社的嗎?”
“不是。他是立大同鄉會的。”
“同鄉會啊。”
來串門的時候,如果盧文秋在宿舍,鐘子俊還會問問是不是打擾瞭。
既然又多一個朋友,不妨介紹給佐藤吧。
鐘子俊眼睛圓圓的,鼻子小小的,嘴巴鼓鼓的,一看就是中國人。他是佛山來的。這人來無影去無蹤,通常是剛出宿舍,盧文秋後腳開門,就找不見他瞭;而且很神秘,除開在宿舍以外,從不曾見到他。後來才發現這人走路如風,有時左右沒人就小跑起來。問他怎麼走這麼快,他說趕著回宿舍做題呢。
由於同鄉會的關系,盧文秋起初對這人沒什麼好感,但後來發覺他為人不錯,便連帶著對同鄉會有瞭瞭解的興趣。十月同鄉會還有團建,正好鐘子俊得知他還沒入會,便盛情延請。
盧文秋去參加瞭一回,盡管也算是個派對,在他看來整個組織卻像是救濟機構似的:那些在日本過得很糟的留學生——起初隻有中國的,後來不論國籍——都廣泛參加,盧文秋見瞭有些學生日語差得離譜,生活都大有困難,要靠同鄉會協調,給他介紹本國人的餐館與商店,乃至雇傭本國向導。犯瞭事瞭,還得同鄉會出面保釋。缺錢瞭,同鄉會也會提供低息貸款。
同鄉會依靠捐款和贊助來生存,範圍不僅限於立大,而是涵蓋整個地區的幾所高校。除瞭領導幹部,倒是沒有會員與非會員之分,反正留學生名單學校已記錄在案,一旦有什麼困難,及時求援,組織總會派人協助。
聽聞附近關西政大有一個叫克萊夫的墨西哥學生,在酒吧門口打架被拘留瞭,就是同鄉會出面,托他的尤卡坦老鄉把他保釋出來。
之前那個姓鄭的同學——如今盧文秋知道名字瞭,叫鄭昕寧,是美術系的大四學生,就在同鄉會的立大分部當幹部,領著微薄的薪資,作為零花錢。
盧文秋見過鄭昕寧幾次。那女的無論相貌還是身材都很普通,是很標準的路人風格,雖說是見瞭幾次面,但總是回想不起她長什麼樣子。盡管在她追求張卓文的時候,盧文秋便對這人很是好奇,如今知道瞭大致的底細,卻有一種失望的感覺。
“你真的對她有意思嗎?”
他們正在吃飯,張卓文聽瞭,放下手中的雞腿。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瞭?”
“沒什麼,我隻是覺得有點奇怪。”
“怎麼奇怪瞭呢?我——我很感激她。”
“感激?”
“對,前不久我手頭比較緊,在組織那兒借瞭一點。托她的關系。”
“但感激和愛不是一回事吧?”
“不——我、我的確喜歡她。不隻有感激。”
“真的嗎?”
“嗯。快吃吧。”
坐著輪椅的中田,盧文秋是第二個星期才看見的。先前隻是佐藤提瞭一嘴,說他雨天在國道上飆車,一打滑就摔地上瞭,索性及時剎車加上戴瞭頭盔,除瞭腿摔斷瞭以外,沒什麼大礙。
中田痊愈後的某個晚上,他們倚著欄桿說話。
他拿出一罐啤酒,咔嚓,滋滋冒泡。另一罐,遞給盧文秋。
“哥們,你是真不要命呀,”盧文秋嘆道,“不害怕嗎?”
中田好像沒聽懂似的,眨眨眼,他又重複瞭一遍。
“怕。”
“那還開那麼快呢。萬一出瞭事怎麼辦?”
“小心為上,”他猛地灌瞭一口啤酒,拍拍胸脯道,“你抽煙嗎?”
他擺擺手,“不抽,謝瞭——所有人都說自己小心。”
中田點瞭一根Hi-Lite,先含著一小口啤酒,繼而呲地吸瞭一口香煙,憋住氣,在口中漱瞭一會,再咕嘟一口吞下。
“這叫做‘霧中花’,”他笑道,“我的獨創!”
“小心酒精中毒瞭……”
“沒事,從小到大都……咳!”
他好像被嗆到瞭,咳瞭一會,說道:“我知道……要真有意外,也沒辦法。”
“中國有句古話,‘防患於未然’,你們也知道吧。”
“是啊,可是人生,你說呢,是為瞭什麼呢?”
盧文秋一時愣住瞭。
“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我問你——是為瞭什麼呢,哲學傢?”
中田的眼神中燃著火光。
盧文秋支支吾吾答道:“成功……不是,是理想、目標之類的吧。”
“對啊,是理想。我的理想就是飆車,感受徹底的自由和,放蕩,或者說飄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