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319)
作者:吃一整天
“再買一個嘛。”
“再說吧,這個用好幾年瞭,或許——”他想說,或許沒必要再買一個新的瞭,但想瞭想還是改口說,“或許還得找上好一陣子,才能發現心儀的設計。我以前倒是買過別的,但搬過來的時候遺失瞭。”
“這樣啊。”香音輕快地坐到床上,依偎在盧文秋旁邊。
“說來你今天怎麼沒去上課呢?”
“今天是周六呀。”
“便利店也有不少事情吧?”
“嗯,”她點點頭,“但我都交給伊藤他們去做瞭,我想待在秋君身邊。”
她像隻溫順的雌貓一樣,往他的懷裡鉆。
“怎麼瞭呢,今天。”盧文秋笑瞭起來。
這讓他更加難受瞭。他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隻是愛憐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在長發穿過指縫的時候,一種虛無感猛地穿透瞭他。
他作為一個站在空白背景上,即將消失的人,一個預備役的鬼魂,似乎不宜再和她纏綿下去瞭。
但他隻是很迷戀於這種感覺。他溫柔地碰觸瞭她的臉頰,又像鑒賞一塊翡翠一般,用指尖輕輕摩過她濕潤的嘴唇。她眼中忽閃的光彩,與那綠水晶如出一轍。
他從來沒有比這一刻更懼怕死亡。他頭一次意識到,假設作為“盧文秋”的自己結束,那就是什麼都沒有瞭,那就是一片一無所有的無法想象的虛空。他是學歷史的,但那麼多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英雄豪傑,都填不滿那一團沒有刻度的虛空。
他害怕失去一切,比失去一切更可怕的是失去她。唯一的慶幸是,假若真的到瞭那一刻,他也已經無知無覺瞭。
他看向窗外的花叢,幾隻彩色的蝴蝶飛舞著。
香音很是苦惱。燒書之後,一晚上蠶食內心的嫉妒,本該讓她很是反感秋君,但當見到他難得的笑臉,依然很沒頭腦地洋溢起喜悅,想對他放肆地撒嬌,和他像往常一般親昵。至於二宮,她竟有這麼一瞬忘記瞭這人。
她隻是為秋君的氣息所牽引,乃至一時忘記言語瞭。
“出去走走吧?”她建議道。也許換一個環境,會更容易向他訴說呢。
盧文秋便勉力站瞭起來,順手捎上瞭床邊的手杖。
從十二月中旬的某天開始,即使天氣並不太寒冷,走過的路程超過一千米,他就要用上手杖瞭。
他還希望帶上《海月》,但在桌上隨意找瞭一通,也找不見,便疑心自己放到哪裡去瞭。不過香音在等他,他也沒心思再去翻找。
所幸今天沒什麼風,出瞭門,正午的陽光灑在臉上。他忽然感覺精神瞭一些,步履也爽快瞭一些。
他們牽著手走到瞭公園,但他剛走瞭一段,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連忙抽出口袋的紙巾,迅速處理幹凈。
穿著溜冰鞋的男孩子向他們沖來。
“小心!”盧文秋猛地推開香音,自己卻被那男孩子撞到瞭一下。
“抱歉、抱歉!”那男孩子也就六七歲,停下來,清脆地笑道。
“你怎麼——”盧文秋正要發火,香音卻拉瞭拉他的袖子。
“好啦。”她輕輕說道。
那男孩子繼續往身後溜去瞭。
“哪有這麼不看路的……”盧文秋有些氣惱。
“小孩子嘛,”香音笑瞭笑,“這還挺可愛的。”
他隻好嘆瞭一口氣。
再往前走一段,盧文秋不得不休息一會瞭,他坐在長椅上,取出口袋中的七星牌。
“別吸煙啦!”香音制止道,“對身體很不好的。”
“可以前我也一直吸啊,”盧文秋有些煩躁,“現在已經減量瞭。”
“不許就是不許!”她彎腰親瞭他額頭一下,“秋君首先要照顧好自己才行。”
“怎麼瞭呢……”盧文秋感覺怪怪的。莫非她知道瞭什麼嗎?不對,關於病情,自己一直秘而不宣,就連齊藤他們也不知實情。
他隻好放下手中的煙。和她在長椅上靜靜地坐著。
遠處靠近湖邊的草地上,有一些人搭起瞭帳篷。
“一、二、三……”香音伸出手數瞭起來,“三個小孩子呢!真是幸福的一傢人。”
“也不一定是一傢的吧,”盧文秋懶懶地說道,“可能是別傢的孩子,隻是一起出遊而已。”
“哪裡,”香音笑道,“那兩兄弟分明是雙胞胎,長得都一模一樣。另外那個小一點的女孩子,剛剛還讓媽媽喂她吃飯呢。”
盧文秋覺得胸中一陣苦悶,他想說的話,無論什麼時候都找不到時機。他不想破壞瞭既有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