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301)
作者:吃一整天
他們是最優質的顧客:不挑三揀四,不退貨,不投訴,也不用亂七八糟的優惠券,更不會賒賬,也不偷奸耍滑。
他們對整個便利店都很熟悉,什麼貨品擺在什麼位置,從來不用詢問。
伊藤看見有些長得年輕點、帥氣點的男生,便趁收錢的時候,偷偷碰一碰那人的手,看他渾身一顫,又瑟瑟縮縮的樣子,並以此取樂。
“別這樣嘛。”香音笑道。
除瞭收銀工作以外,伊藤還負責熟食的制作——其實也就是關東煮、魚蛋一類的食物,因為是半成品,隻消給專門的爐子換好水,分門別類地倒進去就可以。
還有熱狗,雖然這項工作更簡單瞭,但串熱狗腸畢竟還算是技術活,伊藤說,剛來的時候她燙瞭幾次手,就學精瞭。
京都理工的學生,有的帶著電腦過來,點一份魚蛋,就在吧臺坐下,開始噼裡啪啦地打著鍵盤,往往一坐就是一下午。
“你看,”伊藤撞瞭撞香音的肩膀,“高中時候最瞧不起的書蟲,現在還是這樣。”
香音隻是笑笑,看著他們。
伊藤說得對。她在紫華中學的時候,班上不論男女,都隻是一味地鉆研競賽,她每次測驗都近乎墊底,對於課綱上的東西已經捉襟見肘,更別提那些更高深的內容。好在報考音大並不隻看那些科目,她在基本樂理、音樂通識和樂器演奏這些項目上都得瞭高分。
偶爾和伊藤聊起這件事,香音對她說,她知道她的父親是伊藤智明教授,這學期剛好教她樂理。
“感覺怎麼樣呀?”伊藤像是很急切地問道。
“確實教得很專業,和以前的老師都完全不同,”香音思考瞭一下,“但很嚴格,要求也很高,在學生中間風評不怎麼樣。”
“嗐,他一直這樣,”伊藤笑道,“我老跟他說,樂理部十二個教授,每年評出六個‘我最喜愛的老師’,您進來二十幾年瞭,一次獎沒得過。”
香音笑道:“那他怎麼說的?”
“他說他不管學生怎麼看,就是按著自己那套來。唉,真犟,”伊藤無奈地撇撇嘴,“我跟他說,既然都不喜歡被管著,您可以對學生寬松一點,他反過來罵我,說有這樣教書的嗎……”
“他對學姐也這麼嚴格嗎?”香音問她。
伊藤點點頭,答道:“以前是,我樂理什麼的都學得不好,他怕我考不上大學,手把手指導瞭一個學期,可能發現我天資不過如此吧,”她勉強地笑笑,“後來就放棄瞭,說我考上音大就行。”
“可是音大也不好考呀……”香音感嘆道。
“嗯,我當時也擔心自己考不上,還讓我爸看看能不能托關系,他自然剛正不阿,對自己女兒一點情面都不願給。我媽就罵他不會做事——沒辦法,他整個人就是這樣子。而且平心而論,他對音大的印象不怎麼好,雖然自己在這裡工作。”
“怎麼說?”香音有點好奇。
“他總是說,音大的學生,演奏倒是不錯,但是文化修養很差,除瞭書本上的東西,別的就一概不知瞭。他自己是在東京完成的學業,又到維也納留學,由於我母親是京都人才來這邊工作。他說是來到音大之後,發現這裡的學風怎麼這麼差。要不是高薪聘他,早跳槽到企業去瞭。”
“其實也不至於很差吧,畢竟是京都最好的音樂學校瞭……”
“那當然啊,但他要求高,有什麼辦法呢。還有我那些叔叔伯伯和堂兄弟姐妹,但凡是搞音樂的,沒有人不在比音大更厲害的學校進修,所以都看不起音大。你別介意——都覺得音大就是那種天賦不怎麼樣,又不努力學習,隻想混個學歷的所謂‘音樂人’讀的學校。其實我小時候,由於我父親的關系,住得離音大很近,吃完晚飯就和我母親到學校裡面散步,一天得路過三四遍校門;從幼兒園到高中,都是在附屬學校上的,所以一開始也對考音大不以為然,隻是後來發現自己不過也就這水平,才慢慢接受瞭。”
“伊藤,你這麼說,搞得我怪難為情的……”
“沒事的——”伊藤拍瞭拍她的肩,“我是已經想通瞭,人生又不隻有考試這一條路要走,誰說我待在音大,以後不會超過我父親,還有我那些叔伯兄弟呢——畢竟當時我考到音大,我父親就沒話找話地安慰我說,其實念這學校也沒那麼難堪,他在東京學小提琴的那段日子,就總是聽他老師說,你們看關西音大也能出那麼個去法國的小提琴手,你們在這裡讀書混日子的情何以堪呢……可見音大還是有些斤兩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