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279)

作者:吃一整天


可是對於盧文秋來說,這幾天過得形同煎熬。

首先,他的精神總體上已壞到這個地步,隻能承擔最輕微的工作。一天但凡多看兩頁書,便會頭疼,眼睛也難受得要命。更別提像以前一樣解讀文件,翻看論文。

其次,他每天都在虛弱與正常之間徘徊,他必須習慣自己這副頹廢不堪的樣子、一事無成的樣子。他要慢慢把一些事情交給香音,然後把越來越多的事情交給香音。他早先訂瞭《北海道研究》的月刊,如今讓她讀一些上邊自己沒來得及翻閱的論文,一天讀上兩三頁,給他一種自己仍在研究領域的幻覺,就足夠瞭。

然而,盡管他有這樣的打算,香音的能力卻不足以支撐這份責任。其實她嘴上念著,心裡並不明白自己在讀什麼,於是常常讀錯重點,斷錯句,又搞混那些重要的專有名詞;對於那些需要描述的圖片和圖表,她也完全是一抹黑,連看都看不懂瞭。

他起初責罵瞭她幾次,後來也無可奈何。

其實研究所並不需要他瞭。山上遲遲沒有分配任務,也不再需要他授課或每月交論文,畢業論文更是遙遙無期。他不知道以自己現在的狀況,究竟還能夠做什麼。過去的展望,那份宏偉得讓他心神悸動的研究計劃,他已經忘掉瞭大半。

歸根結底是一切下落得太快,又太突然。讓他對未來毫無信心瞭。

也許他不該和香音結婚的。一切沒有回頭路可走。

挑瞭一個周末回去立大。

休學的申請表,他遞給山上,山上隻是瞄瞭一眼,便簽瞭字。

盧文秋正有些失落,山上拍瞭拍他的肩,說道:

“好好休息,這邊始終等你回來。”

他一下子愣瞭,壓抑住淚水,像個高中生似的擁抱瞭山上。

“好瞭好瞭……老頭子骨頭要碎瞭……”山上笑道。

拿著申請表,倘若交到教務處,那麼所有事情都先畫上句號瞭。

六月的暖陽照在潔白的紙面,還未幹透的墨水微微閃光。

他有點想把這張紙嘩啦撕掉,立刻回到研究所,繼續投入工作。

算瞭,想什麼呢。

他交給瞭教務處的負責人,和一切亂七八糟的申請函一起。

以前是十四個工作日內回複,如今立大實行“精兵簡政”,七個工作日內便有回複瞭。但說是七個工作日,加上星期天和下周末,盧文秋足足等瞭十天。

來瞭一通電話,確認是不是本人遞交的信函,他說是,對方就說,麻煩到學校網站確認郵件。

那一開始全程網上辦事,不就解決問題瞭嗎。盧文秋無語。

按下確認鍵,他為期一年的休學,就開始瞭。

目前還要考慮的問題是,收入怎麼辦?

要說他隻是沒有瞭讀博的收入,那以他的智識和立大在讀博士的身份,寫一些無關緊要的論文或是科普文章,也能獲得尚可的報酬。但此時的他幾乎失去工作能力瞭。在傢裡掃掃地,做做飯,可不會有人出工資。

正是因為掌握著財政大權,他一天天地擔憂起來。吃飯、買菜、上學,全都要錢,連小摩托加油也要錢。此外,還有為數不菲的看病的藥錢。

平時一切由他的工資覆蓋,如今完全是入不敷出。

連抽煙的頻率也大大下降瞭。

他的存款畢竟是很有限的。而且還得勻出一部分,來支撐回國看奧運會的計劃。

一來也許對他的精神有利,二來又是外婆的遺願。這件事,他與香音已商討過瞭。由於他們的婚姻關系,簽證很容易就辦好瞭,而且能一下子待上半年。盡管他沒打算逗留那麼久。

香音不曾留意,但盧文秋每天很早就會醒來,由於渾身乏力,連擡起手臂都很艱難,隻是在床上睜著眼睛。

他痛恨這種虛弱的感覺,這種四肢不聽指令的感覺,讓他感覺自己像個光桿司令,面對抗令嘩變的士兵。

忍耐瞭一段時間,在香音出瞭門的時候,他將那瓶藥盡數倒進瞭馬桶,換成瞭無害的維生素C。他知道那藥對他有好處,他隻是厭煩一切不聽使喚的現狀。既然如此,以後也不再開那藥瞭,能多少省點錢,也是好事。

早上和晚上,他完全不用裝出乏力的樣子。由於長期缺少鍛煉,又悶在沒有陽光的屋子裡頭,他的身子骨早就遠不如以往,隻要放縱行動遲緩一些,香音便會以為他慢慢適應那種副作用瞭。

如今他既沒有收入,待在傢裡也形同廢人,盡管勉力做飯和打掃衛生,依然自覺遠遠不足。他欠香音的實在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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