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192)
作者:吃一整天
“我……我倒是知道一個地方,可以帶您過去……”
“好呀,”盧文秋笑瞭,“我也想探索一下這裡。”
她於是快步跑起來,盧文秋不得已而追著她。
“別跑太快!這裡太滑瞭!”
可是她好像沒聽見似的。盧文秋隻感覺身邊的景色快速變幻,眼前也蒙上瞭一層薄霧,連太陽光都快被遮蔽住瞭。
天上一下子變暗瞭,然後下起瞭雨。
先是一兩點的雨滴,然後是傾盆大雨,盧文秋的襯衫已全濕瞭。雨點落在水面上,紛紛發出啪嗒啪嗒的含混的聲音。
盧文秋隻覺得雨要再下得大一些,他就根本看不見她瞭。他現在所做的,隻是追逐那一抹閃爍的淺蔥色。
他踩到瞭一塊石頭,撲通一下摔進瞭水中。
咕嘟咕嘟……
他嗆瞭幾口水,隻感覺腦袋一昏。
他從床上驚醒過來。淩晨四點鐘,他才剛剛睡下兩小時不到。
“真是怪夢……”他撓撓頭,打開瞭燈。
還是熟悉的房間,空蕩的、甚至安靜得有點可怕的房間。
什麼都沒有。
可能是他太想念她瞭吧。
他隻覺得累得出奇,仿佛真是跑瞭很遠很遠一般。
兩三天不曾合眼,沒想到好不容易睡下,竟做瞭這麼一個怪夢。
最諷刺的是,隻睡瞭一個多小時,他想要重新進入睡眠,卻再也做不到瞭。
他無視鏡中自己憔悴的面容,洗瞭把臉,努力顯出精神的樣子來。
隻好先開始幹活瞭。在翻開檔案冊之前,他檢查瞭一下郵箱,卻發現張卓文發來的一封郵件。
最近咋樣瞭?讀博感覺如何?上次我發給你那些詩,用上瞭嗎?對瞭,我在這邊的圖書館看到幾本研究阿伊努的書,這不是你的研究方向嗎?我自己也想看,便借來瞭,書名見下:
……
如果你感覺有需要的話,盡管告訴我就好。我一一拍照發給你,或者把我的閱讀筆記發給你也行。
隻能說老美的學術積累還是足夠深厚,來到這邊我都瞠目結舌瞭。不管多冷門的書,在這邊都能找到——質量另談,能找見已經很不容易瞭。所以我很推薦你來這邊看看,如果立大還有訪問學者之類的項目(我記得有個“井水計劃”來著,還是叫別的名字,我沒瞭解過),盡量報個名參加一下?當然,自費的話就不必瞭。
總之有什麼需要,盡快回信吧,再過兩周我就得還書瞭。
隨件附帶瞭一份本學期的課程表。盧文秋打開瞭那個文件,面前的字卻隻是漂浮,愈發模糊瞭。像水上的光影一樣。
盧文秋又開始頭疼,然後肺部一陣抽痛,又猛烈地咳嗽起來。
掌心全是淋漓的鮮血。
“看來我早晚又得去看大夫瞭……咳!”
手上的血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他好不容易擦瞭一點,又迎來另一陣血腥味的咳嗽。
他猛地拉開落地窗的窗簾,手握十字架,朝著天空的方向。
雖然已經入夏,但還遠遠沒有天亮,天邊隻是顯出瞭一點薄明。
京都的霓虹燈也還未消寂,出租車在馬路上飛馳。遠方蔓延的國道黑黢黢的。
他不顧仍開著空調,大開瞭窗,聽見喇叭刺耳的響聲,路邊醉漢的叫嚷。
他跪下來,默念著聖父的宣言。
我的天主,你何時可以拯救我呢,何時可以啓示我呢。他默念道。
他將溫熱的十字架貼近胸口。
又是一陣激烈的咳嗽,鮮血噴在透明的窗玻璃上。凝成血滴向下流淌。
他取出《複活》,寫下瞭開頭的一段話,便洗瞭把臉,強撐著身體走去醫院。立大的附屬醫院就在旁邊,看病很是方便。
我不知道上帝還允許我存在多久,我不會在書中設置任何密碼,也用不著千方百計來解謎。沒有謎題,什麼都沒有。隻有赤裸裸的我,站在書頁之上。而倘若哪天他人得到瞭這個本子,任憑處置吧。那時我大概已不在瞭,竟活不過一個本子,真是可笑。將我的故事寫成小說,也無所謂。”
有很多故事可以寫成小說,隻要慢慢潤色,給予充分的耐心,一塊石頭也能雕琢起來——米開朗基羅不就是幹這行的嗎?這是張卓文說過的話,我當時漫不經心地聽著,如今卻記得很是清晰。對於可供“讀者”們欣賞的一切的一切,都歡迎改編,歡迎以我為原型的胡編亂造。盡管我希望盡可能真實些,不過說起真實,倒真不如精美的虛構,當然能做到精美的真實就更好,雖然我覺得沒有那麼浪漫就是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