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17)
作者:吃一整天
也許所有人都自覺或不自覺地,討厭著內心或外在的自我。他寫道。
抱著這樣的憂慮,他打開瞭窗,望向天邊的新月。日語管這叫“三日月”,似乎有些神秘的浪漫,又惹人喜愛。其實不過是“第三天的月亮”之意吧。
“侘寂”“物哀”“一期一會”“一生懸命”,好像是近十年來才流行的舶來詞。在編者所處的現今,大抵已成為心照不宣的概念。“物哀”成為解釋日文學的萬能語,“一期一會”則替代瞭“一寸光陰一寸金”“時間就是金錢”等等的庸俗,成為“大雅久不作”的替代品瞭。當然,“替代品”現在也稱作“代餐”。隻是在盧文秋所處的那時,一切還並沒有那麼豐富的詮釋,還像是隻有唯一解的時代。
編者每每結束轉錄工作合上書頁,就不禁陷入遐想。盧文秋,假設他在日記中寫的是事實,這全部也已經是近二十年前發生之事瞭。不論是盧文秋還是張卓文,還有佐藤他們,倘若仍在人世,也應該度過瞭自己的不惑之年,成為瞭一把胡子半壁光頭的,可惡又可憐的中年人瞭。可是這本日記,又到底是為何藏匿在那跳蚤市場之中呢。
這本“複活”,編者已由頭到尾翻閱過四五遍,沒有一次不曾百感交集,又自覺慶幸的。倘若沒有買下這個本子,如今幾萬字的手稿,也不知從何談起瞭;就這個本子來說,除瞭我,又有誰能有翻看的心思呢?不知在我可盡數的人生中,還有幾次從開篇讀到最後的機會,說不準,哪天就無心丟卻瞭,也有可能。因此在那天到來之前盡量轉錄完,將這些過去的文字保留下來,現在已成為我為數不多的工作之一。
所謂“轉錄”,又為什麼要轉錄呢?為什麼不一板一眼地刻下呢?為什麼轉錄到一半,又要開始無聊的謄抄,將他人大幾百頁的文稿,像吃雞翅吐骨頭一樣據為己有呢?有何居心?作何打算?因何企圖?各種各樣的問題,各種各樣。
首先,盧文秋的手稿其實很多不堪卒讀,有大半隻是帶著三兩句的對話,與其將這些零零碎碎的統統記下,倒不如擷英采華地收錄總結。說我懶散懈怠,我認瞭。
其次,先前已經提及,其中還有課堂筆記或者作業手稿,也有各式的中文稿件或者日文稿件的抄錄。這個可能涉及到一些規章問題,編者不可能錄下。而且現在看來他是當成練筆,或是為瞭背誦、加深理解之類的手段,錄下也沒有意義,況且其中一部分編者也看不懂。說我學藝不精有辱斯文,我也認瞭。
最後,編者是中文系的大學生,將轉錄作為練習文筆的手段,完全無償甚至自費地工作,不過是出於不可理喻的一腔熱血,或者說閑得蛋疼,讀者諸君也不必苛求瞭。說不準某天一覺醒來,編者對完成的一切都自覺怨恨,於是將這些無聊的文稿全數刪去,本子也撕瞭,U盤也清瞭,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幹凈,未知讀者諸君那時會滿意否?
不過,聽說當駐外記者待遇不錯,編者的條件也湊合,隻是競爭激烈入職困難罷瞭。總之,未來編者或許以此去日本駐紮一陣,到時探一探盧文秋曾經目睹的風景,也不無可能。
第 8 章
在夜晚還沒到來之前,便有瞭一出小插曲。盧文秋還在洗碗,近藤在清理咖啡機,他做的拉花都像印刷品,可今天竟大意得摔瞭機器。扣工錢自不必說,今天也不用再開店瞭。
盧文秋象征性地表瞭關心,便繼續忙活自己的事,其間近藤仍在清理殘局,濱邊走過來和他聊天。雖說是他人的事情,盧文秋還是豎起耳朵聽著。
“怎麼瞭呢?你不是說沒什麼影響嗎?”濱邊問。
“嗯。我走神瞭,抱歉。”
“行瞭,你已經說瞭一遍對不起瞭,不必再說第二遍,”濱邊笑道,“我知道你很難過,有什麼是我可以做的嗎?”
近藤搖搖頭,自嘲地說道:“還有什麼……你走吧,你忙完自己的事情就走吧,今天發生的已經夠多瞭,我隻想回傢休息。”
“可是、可是我們說好瞭繼續當朋友啊,我不可能對你不管不顧。”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呢!行瞭,別站在這裡瞭,回去吧。”
濱邊不再說話,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他。
“走吧!”
直到近藤又這麼喊瞭一聲,她才嘆瞭口氣,挽起桌上的挎包,低著頭,匆匆忙忙地推門離開。
“兄弟,放寬點心——”盧文秋想和近藤套近乎,拍瞭拍他的肩,卻被他一手甩開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