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西东(58)
作者:拉面土豆丝
從鬧哄哄的市場裡走出來的時候,袁北在市場門口停瞭停,擡手遮陽光,恍惚一霎,覺得自己八成是魔怔瞭。
他好像被傳染瞭。
這一天,坐公交閑逛的習慣像是汪露曦,厚臉皮和人打聽事兒的行為也像汪露曦,最要命的是,剛剛買餃子,汪露曦的臉就一直在他腦袋裡打晃,她纏著他,拽著他胳膊來回那麼搖。
“袁北袁北,你說兩句北京話給我聽唄。”
“說什麼。”
“就說,西紅柿,”她嘿嘿笑,嗓音清亮,模仿那四不像的兒化音,“兇兒柿,兇兒柿......”
......袁北一下子不餓瞭。
攥緊手裡的塑料袋,隻覺得五髒六腑都堵得慌。
......
他猜到自己今天可能精神不大正常。
但沒想到能瘋成這樣。
原地打車,到天壇公園,在公園裡找瞭個長椅,坐瞭整整一下午,目睹黃昏時分的藍調時刻,再到天徹底黑下去。
晚上的天壇瞧上去和白天是不一樣的風景,靜謐,深邃。
隻可惜今天不是周末,祈年殿不開燈,不然可以瞧見清白燈光映襯下的藍瓦圓頂,運氣好的話,還有一輪圓月做襯。
袁北拿起手機拍瞭一張。
黑咕隆咚的,什麼都沒有,像是被黑洞吞噬掉一切的寂寞宇宙。
......
從天壇出來,打車回傢,路上接到瞭快遞的電話。
快遞小哥告訴他,有個件,挺大的,標註易碎,要親收,問袁北在不在傢,這是今天最後一個件,要下班瞭。明天的飛機,都這會兒瞭,袁北實在想不起來自己買瞭什麼東西還沒到,隻能告訴對方,擱門衛吧。
網約車到瞭。
袁北剛上車,就聽見司機在打電話,和孩子,手機開著免提,話筒裡傳出來稚嫩聲音,問,爸爸什麼時候回傢?
司機和袁北對瞭下手機尾號,和孩子說瞭句:“冬天就回去瞭,你在傢聽姥姥話,別總玩手機。我這上乘客瞭。”然後匆匆將電話掛斷。
袁北其實不介意:“您接著打吧,沒事兒。”
司機則看瞭眼袁北,憨厚笑笑,示意車內:“有錄音,平臺現在管得嚴,別說打電話瞭,我們都不敢和乘客聊天兒,容易吃投訴。”
袁北也笑瞭笑:“那要是乘客主動聊呢?”
“那就......那就嘮唄!”
就這麼,聊瞭起來。
司機大哥操著東北口音,由孩子始,打開瞭話匣子,說起自己為什麼要把孩子扔在傢裡,一個人在北京開網約車。
“我白天送外賣,還和人合夥弄瞭這麼個車,他白天,我晚上......現在活不好幹,攢不到多少好評就不給你派單,就隻能幹著急。”司機大哥說,“沒辦法,咱文化也不高,也不會幹別的。”
“您愛人呢?在老傢陪孩子?”
袁北問瞭這麼一句,然後看見司機大哥撓瞭撓頭皮,笑瞭笑:“不在瞭。孩子跟她姥姥姥爺在老傢。”
戳人傷口,自覺不禮貌,袁北道瞭個歉。
“沒事兒,我第一次來北京就是前幾年,陪媳婦來北京看病,協和。廢瞭老大勁排的號,那號排的呀,哎呀......”
......似乎沒有哪裡比醫院更能見證人間疾苦。
其實不必說協和,北京任何一傢醫院都算在內,門診,急診,有人的地方永遠都是擁擠不堪,摩肩擦踵,醫院門前的公交站從早到晚,都擠滿拎著影像資料袋的病人和傢屬。
但這裡也見證瞭最多的真情真意。
司機大哥說:“我在北京反正能比在老傢掙多點,我得好好掙錢養孩子,不然以後在天上見面瞭,我媳婦非得扇我。”
講完,倆人都笑瞭。
當袁北說到自己明天就要離開北京瞭,離開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司機大哥好像也有評論要發表:“挺好,挺好,人這輩子不就活個過程和經歷?有的人經歷長點,有的人經歷短點,哪有什麼漂泊不漂泊,歸宿不歸宿,大夥都沒長前後眼,到頭來都是天上見。身邊有人,哪都是傢,好好珍惜。”
路過建外soho,上國貿橋,那應該是北京最漂亮的都市夜景,兩側建築規整,流光溢彩盡收眼底,車流不息,好像汩汩流淌的脈搏。
這座城市,有人來,就有人走。
司機大哥哼著歌,把車窗開瞭一條小小的縫,溫熱夜風湧瞭進來:“北京真好哈。”
袁北點點頭:“嗯,真好。”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