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黄狗(3)

作者:Worthy


蓮花旁邊,露出烏篷船的一個小角。

他們幾個脫瞭衣服鞋子,紮進水裡,鳧瞭過去。

幾個人濕淋淋,各自從自己舒服的方向扒住烏篷船的一角往上爬。

茍杊爬上去才知道,船裡塞滿瞭淤泥,剩下的那幾株蓮花全紮在船艙裡。

他爬的地方沒地落腳,一個不穩,整個人紮進船艙淤泥裡。

河中水波遊動,他還沒爬起來,就看見一群幾十隻鴨子排成一排從中上遊尚且清澈幹凈的水源中撥掌劃過。

因為太多,看起來真的很震撼。

又遠遠聽見除瞭鴨子嘎嘎聲之外的口哨聲。

他一下子從船艙中坐起,自己的臉頰越過蓮花,自己的上半身在幾株蓮葉花瓣中掩映。

不遠處一艘小船,漸漸露出頭。船上是一個人,穿著類似於牛仔破洞褲,倒不是真正的牛仔破洞褲,是穿瞭太久磨出瞭一個又一個口子的褲子和白色大半袖撐著船劃來。

他頭發並不長,但是參差不齊,臉頰黑黑的。在烏篷船和鴨子的映襯下,他顯得非常的瘦小。

是個放鴨子的小男孩。

岑青苗乘著船從茍杊身邊劃過,餘光中看見有人從蓮花裡探出頭。

鴨子隊伍浩大,壯觀。

河岸兩邊長滿瞭各種各樣的雜草,空氣中還有鴨子嘎嘎留下來的餘聲,除此之外,那口哨悠揚綿長。

放鴨女

岑青苗丟瞭一隻鴨子。

她已經來來回回地數瞭很多遍瞭。

隻有38隻。

這38隻鴨子圍在她的身邊打轉,嘎嘎叫著。

她不心煩意亂。她隻是努力地想著鴨子能去的地方。

“百草枯”扔給瞭她兩個饅頭,可能是出於對岑青苗的信任,沒有自己去數一數面前的鴨子。

一個又一個的鴨子,白白胖胖,幹幹凈凈。

岑青苗看起來乖巧聽話,不會主動找人說話,但心思活泛,甚至有些天馬行空。從她九歲,她就開始給“百草枯”他們傢放鴨子。今年已經是第4年瞭。“百草枯”心情好的時候丟給她兩三個饅頭,心情不好的話,可能什麼都沒有。但岑青苗也不全靠這點吃食,塑料廠有食堂,她偶爾會去那裡蹭飯。

“百草枯”是個極其瘦小的中年男人,他膚色蠟黃到發黑,滿臉橫肉堆起來,遇見人就瞇瞇眼,不開心就向一個人逗狗似的招手,那人屁顛屁顛過來彎下腰後,他對著那個人的頭就是一暴栗。

他還喜歡蹬自行車,但是個子太矮,蹬的時候要整個人站起來,在氣流中飄飄搖搖的。

“百草枯”以前是個剪頭發的師傅。

現在是青城鎮塑料廠的廠長。

“百草枯”同岑青苗說,他本來是不需要放鴨子的人的,之所以找她,是因為受人之托,也因為岑青苗的母親曾經幫助過被欺負的他。

岑青苗低著頭,看著腳上爬來爬去的螞蟻。紅色的螞蟻咬人很疼,針紮一樣,不一會她的腿上就紅一片。

這些傷痛太常見,她常常忽視,此刻的她隻想著這一年的十五塊錢“百草枯”會不會給她。

她把饅頭塞好,飛著往傢裡跑。傢裡的媽媽還在等著吃飯。一進屋裡,是一股混雜難聞的味道。

有連夜梅雨的潮濕黴味,還有臭味。床上躺著一個人,她嘴裡喃喃發出一種類似於貓的呻吟,時斷時續地呻吟,讓每個路過的人都可以明顯感受得到這個女人的痛苦。

病痛侵蝕,她的精神早已崩潰。

岑青苗把饅頭泡進熱水裡,放瞭粒糖精,端到床前。

女人的手,瘦得像一根竹筷子,一把抓住岑青苗的胳膊。然後把自己撐起來,狼吞虎咽地咽著碗裡的食物。

岑青苗一動不動地看著。

不遠處的墻上,掛著一個琵琶,一個三弦。已經不知道落瞭多少灰瞭。爸爸去世後沒人握著三弦說評,媽媽再也沒彈過琵琶,唱過什麼歌。

她小的時候,最喜歡看爸爸媽媽坐在一起,一個唱曲,一個彈奏。

隻可惜父親突然死去,傢中變故橫生,受不瞭這種打擊的母親精神崩潰,大病一場,再也沒好起來。

外邊又下起瞭淅淅瀝瀝的小雨,岑青苗還是想著她的那個鴨子。

母親握著她的手腕睡去。

她撐起倚在門口的一把油紙傘,不敢走太快,一路沿著放鴨子的路線認真細致地找回去。

煙雨蒙蒙,她的眼前像蒙瞭一層白霧一樣。

自己傢是沒有烏篷船的,她的船是“百草枯”傢的。所以她隻能沿著河邊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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