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语慰卿卿(58)
作者:重皿
右臂上刻下的銘文熱的發燙,像緊箍咒一樣,他越是想,就越讓他難受。
這麼多年以來,他早已模糊瞭疼痛的概念,這是第一次,有人祈願他不要再痛瞭。
摒塵自嘲一笑。
虎口摁住發燙的右手手臂。
起躍的血液奔湧,然而摒塵卻覺得越來越冷。
直到小善後知後覺發現身後的腳步聲停止,她才回頭、這一眼,她瞳孔驟縮:“摒塵師父——!”
寒冰萬裡追上他的腳步,要吞噬他,封印他,毀滅他。
亮汪汪的柔光照在她身上,小善才恍覺今日正是月圓之夜——摒塵寒毒發作的日子。
他就站在原地,任漫無天際的寒冰追上他的腳步,眼神依舊是那樣沒有起伏的柔順與慈憫,隻是多瞭些別的,令人看不清的思緒。
他唇瓣開合,用氣音說出幾個字來,小善聽到,是:“不要管我,你快走。”
小善怎麼可能見死不救,更況且是為自己割肉剜血的救命恩人。
她腳下不停,向他飛奔而去。
她每邁出的一步,萬裡寒冰便被逼退一步,女孩兒的裙擺飛揚,水袖拂過他的發絲,驀地,她一下撲在瞭他的身上。
暖意盎然。
她的心跳如鼓擂,那樣熱烈,那樣響。
摒塵手臂上的銘文愈加燙,能夠聽見呲呲作響聲,好似要將皮肉灼燒幹凈。
仍記舊日,主持慈悲普濟,於神佛殿前為他授業解惑。
他說:“若你能自持本心,佛法與護腕於你不過是錦上添花。”
“若你不能,它們也必將是遏制你為非作歹的刑具。”
那銘文被鋼針一點一點紮穿皮肉時他並沒覺得有什麼,甚至於那護腕刺穿手臂時他都不覺得痛。
如今卻不知為何,橫生出這許多怨來。
為何偏偏是他呢
為何隻能是他呢
被世人奉於神佛殿堂,就必須做個斷情絕愛,無欲無求的佛子,聆聽著世人亢長繁雜的祈願,瞭渡此生。
他雙唇泛白,冷如玉的一張臉上,忽然間有瞭表情。
他開口,一字一句,雙目赤紅:“我本名,不喚摒塵。”
小善還未反應得及。
他的聲音在小善耳邊響起,冰棱棱砸下,凍得她一個激靈:“我喚長思。”
他說:“謝、長、思。”
“當啷——!”
那沾著血跡的玄鐵護腕一下掉在瞭磚石上,發出清脆一聲響。
伴隨著這聲清脆落地響,天邊忽而驚現紫電霹靂。
撕裂當空時,帶來急喇喇的滂沱大雨。
懷安寺的僧人已三兩睡去,複又被叩門聲驚醒。
“起來,大傢快起來!”
“怎麼瞭怎麼瞭?出什麼事瞭?!”
穿衣聲,開門聲,驚呼聲,最後都變成戛然而止的驚駭,堵在喉腔中,不能開口。
那真心常駐神佛殿裡燭淚似海,冉冉升騰間,映出佛祖慈悲雅正的面容,而現如今,那塑金身的佛祖像竟是在泣淚。
一滴一滴,是泣血淚!
這樣的場景駭的寺人們不知如何,半晌回神,師兄叱聲:“護法,快護法,天有災殃,佛祖泣淚,這是天有災殃啊!”
咚
咚
咚——!
滿殿是供燈長明,經聲不歇。
諸佛在上
叩問其心
那閃著金光的銘文,被他隻手一抹,便如灰飛煙滅,再不複存在。
佛子不再是佛子,摒塵的金身也早已龜裂,一寸一寸,裸.出內裡的癡妄與陰邪。
他抱著懷中的小善,走過山階。
那裡,早已有懷安寺數位師兄攔截守護。
為首的一個和善,嚴肅端然,身著僧袍。
他問:“摒塵,你可願回頭?!”
這一聲,好似諸佛質問:“摒塵,你能否回頭?!”
暴雨打濕天地,朦朦朧看不清神色。那舊日的佛子,低垂著眉眼,一步一步,腳步未曾停歇。
錯身時,聽他道:“這世上再無佛子摒塵,有的隻是謝長思。”
這世上僅存的前朝遺孤,謝氏廢太子的遺腹子——長思。
咚、
縱然是兜頭冷雨澆,也是心燒腕顫
已入俗世。
長思
謝氏子出,天下必亂。
——謝長思,絕留不得瞭。
燈影濯濯,大太監將消息通稟於聖人,他略略擡眼,觀聖人臉色。
出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