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动人的情话，是女人抚摸着他的面颊说的。可说完这句，她纤弱的手就如没有力气般顺着他的脸往下滑，直直地砸在他的膝上。

“这样鲁莽，疼不疼？”他心疼地握紧她的手，温声细语，故意忽视那逐渐阖上的双目，自己的眼眶却渐渐红了。

第 11 章

独宠一时的窦修容病逝了。

陛下很是伤心，在未央宫里枯坐了一整日才下令将其以贵妃仪制下葬。

而原先的张贵妃，在窦贵妃去世后，再一次从宝林被废为庶人，迁居冷宫。

原本虽痛苦不已，但仍旧觉得皇帝对她有旧情的张氏彻底心灰意冷。

在冷宫被人欺淩的日子里，原先窦汶音宫里的春桃常常悄悄来给她送糕点饭食。

张氏眯着眼睛看她。

她记得，这个宫女当时跪在她面前，说看不惯窦氏明明出身低微，却不知上下尊卑，不敬重张家两位为国为民做了许多实事的大人，是祸国妖妃，所以她要背叛她。

那时她表面满意，实际上也对这个宫女心中不屑。背主的奴才，放在哪里都不会得重用。

可偏就是这样的奴才，如今还愿意来看她。

而昔日在她身边服侍的人，却是死的死，散的散。

在春桃连着来的第七日，张氏终于接过了她的点心，叹道：“没想到，这时候只有你还想着本宫。”虽是废妃，却仍旧改不掉居高临下的态势。

春桃笑得温和：“两位张大人毕竟是有功之臣，如今得此结局，只能说是妖妃当道了。”

“窦氏！”张氏提起她就恨得牙痒痒，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轻哼一声：“再会魅惑陛下又如何，到底如今是一抔黄土了。”

“娘娘说的是。”

张氏的话匣子被难得应承她的人打开了，便滔滔不绝起来，又因在冷宫没有好饭食，便多吃了几块糕点。只是说着说着，她的脸色忽然变了，腹中如千万把刀子在绞似的疼。

“娘娘，您这是怎麽了？”春桃关切地问。

张氏抓住她的胳膊，艰难地道：“快，快去给我请太医！”

皇帝虽然废了她，可到底没要她的命，留着一口气，早晚能将剩下的族人救回来。

长着茧子的手却在此时轻轻地捂住了她的口鼻：“娘娘此言差矣，这可是您精心从太医院要来的自戕之物，既然下定了主意，又何必出尔反尔，让太医们为难呢？”

“你……”她挣扎起来，可惜早已身中剧毒，不能使劲。

过了一会儿，春桃就敏锐地发现被她箍着的人没了声息，她拿开手，指缝里有张氏口鼻中流出的鲜血。

红得耀目。

一如当年水患时，她家中最年长的哥哥，为了从收赋税的酷吏手中多留些口粮，被人生生打死时从破布衣裳里沁出的鲜血。

若非窦娘娘，只怕她要与天下人一般，被蒙蔽到今时今日才知道永州府水患的内情。

若非张家父子，她的大哥不会这麽年轻就去了。她也不会早早入宫为奴，生死全系在主子一念之间。

这样的仇人，她哪里能容忍她继续茍活？

今日是窦娘娘的头七，她送张氏下了地府，也算报答了些许窦娘娘的恩情。

*

被迫背井离乡的梁家庄人，在皇帝彻底扫清了张氏余孽后，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故乡。

虽不如从前人丁兴旺，但到底有了归处，大家抱头痛哭后也很快打算重振旗鼓，首先，这些良田就不能荒废。

又是一年春末。

一驾马车从梁家庄旁的官道经过，帘子被人从里头掀起，虽放慢了速度，却并未驶入梁家庄。

窦汶音远远望着田地里努力耕种的族人们，嘴角勾起一抹笑。

大家都回到了故乡，并且因为她的缘故，得到了朝廷有意的厚待。梁衡二人更是被封了官职，虽是閑差，但不日就要回永州府上任了，日后也能更好地庇佑族人。

唯有她，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到故乡了。

但天高气爽，春阳温煦，她再也不必为了算计谁绞尽脑汁，辗转反侧。

天高任鸟飞，她再不必回到樊笼里，也不必背负血海深仇。

愿梁衡，愿她，愿春桃，愿世间所有曾如她身不由己之人，活得自在，活得生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