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德温四世中心]白马、草药与苍鹰(81)

作者:挽霞楹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事!”我气急了,攥起拳头用力地锤了他的肩膀,令他坐倒在地,带倒了身边的椅子。弄出这麽大的动静,在附近房间休息的杂役都出来了,素日寡言少语的小拉撒路,见此立刻沖到我们中间:

“有……有话……好好说。别……别动手。”

“我不明白……”穆萨揉着肩膀,慢慢扶着椅子站起来,“我做错了什麽……你为什麽如此生气?”

我低头看落款下的日期,发现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前了。诚然,那时我还在霍布雷德镇,正在收拾行李準备回去。如果知道向来骄傲自大的阿尔弗雷德会低头,向我主动发出聘约,我一定会抛下一切,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的。

因为这一切的改变,定是出于鲍德温的病情。

“你该在我一回来就告诉我的。”我冷静下来了,悲伤替代了愤怒。我把聘任书卷起来插到腰间,这就打算牵马出去。

“塞利姆。”穆萨在我身后再次开口,声音止不住地发颤,“我不想……还记得吗?我们之前是七个人。现在……就只剩三人了。”

我明白。我轻轻点头,依然不管不顾地走了出去。越过屋檐,头顶便是广阔无际的天空,天边的红霞颜色那麽深、那麽浓,似乎遥远的天空也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争,流出的血水染红了天幕,浸透了云片。在人生最初的二十年间,我失去了四位同伴,不到十年,又四位。到什麽时候,人间的征战才能止息呢?这片被血层层浸染的土地,是被我们称之为家园的地方。而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的后代,何时才能意识到,人与人之间并无差别,是同样生于斯长于斯的,血肉铸成的同一种。

我到圣墓教堂去见希拉克略大人,尔后又到圣约翰医院找御医总管阿尔弗雷德,没费多少工夫,就重新拿到了御医团的金属徽章。我把它别在圣拉撒路骑士团的小旗上面,珍重地藏到医药箱的最深处。

这天傍晚,我便被带去见鲍德温。与前几次的会面截然不同,帐中人没有起身,也没有答话,我走过去慢慢掀开帘子,只看到一具安静的,被疾病侵蚀得轮廓模糊的人形。我几乎不敢相认,鲍德温穿着日常的白衣,身形单薄如纸,露出的手脚皱缩扭曲,脸孔中央凹陷,像是火焰燃尽,余下一摊冰冷的残蜡。

“蠢货,别在这里流泪!”

科林用力踩了我的脚,上前放下帘子,对近侍吩咐几句,匆忙地结束了诊治。

据科林说,自那一次摔倒过后,鲍德温再也没能站起来,日常饮食都需要从旁帮助。他的身体像是到达了极限,时常在断断续续的高烧中陷入昏睡,在那之后迅速衰弱,无力回转。

这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时刻,麻风病人的最后时期。

一般来说,到了这种地步,最多不过一年,病人便会结束被疾病折磨的一生,从高烧和脱水的虚弱中解脱而去。有的人会在这期间发狂、歇斯底里地挣扎,直到碰坏血管或内髒,咒骂着不公的命运,颇为不平静地步入大限时刻。但更多的人,就像现在的鲍德温,只是昏昏沉沉地发着烧,麻木地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一天一天地数着为数不多的日子。不论是何种情况,都是一段漫长而煎熬的路程。

我回到阔别三年的,荒败的旧居所,意外地发现院子没有人打理,残存的药草和野草一起疯狂生长,彼此交叉、堆叠在了一起。割断一丛一人多高的香蒲后,我发现角落里的曼陀罗还留有几株。硕大的悬垂花朵早已开败,新长出了浅绿色的,带短刺的果实。想必到了秋天,就能结出深黑色的种子吧。

我犹豫了一阵,没有动手砍伐它们。

过了几天,鲍德温终于醒转了,尽管体温很高,口唇开裂,他还是尽量用轻而清晰的声音发出指令。他命人把居伊叫来,将军队的最高指挥权转授出去,又命令居伊带兵巡逻,防守王国的北部边境。我和御医总管过去时,他已经把力气耗尽,再次陷入了昏睡。在那之后,我们做了检查,发现他的瞳孔已经不再随着光线而变化——鲍德温彻底失明了。

坦白说,我们对此早有心理準备。鲍德温的视力一向不佳,前两年更是急剧衰减,唯有左眼可勉强视物。总有一天,周围那圈灼烧的岩浆和火焰,会尽数倾入蔚蓝的湖泊,蒸干里面的水分,剥夺曾经的清澈明亮。这种情况势必是令人难以接受的,许多人都提前备好了应对之辞,却没料到,这一天到来得如此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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