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德温四世中心]白马、草药与苍鹰(53)

作者:挽霞楹


这就是我们早年的经历,远称不上美好。我不讨厌基|督徒的教义,也不抵触为他们服务,是因为相比于冷漠无情的逊尼派生父,这些异族异教的人们对待我们的态度相当包容,我和弟弟就在麻风医院找到了容身之处,在此努力工作会得到回报,会收获病人发自内心的感激,这里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更何况,鲁阿今年才十二岁,在他身上,并没有出现威廉大人所欣赏的那种价值。

如果去到更好的地方需要我放弃宗教信仰,放弃熟悉的居所,还要放弃唯一的亲人,那我定是会选择拒绝。

就是可惜了那些好书。

我在惴惴不安中过了一周,下次见面,我便把书全部还回去了,告诉威廉大人他找错人了,我读不懂,将来也不想读懂这些书。

然后威廉大人叹了口气,叫我坐下,开始谈论起一个孩子,一个今年刚满九岁的男孩。

私生子?

我敏锐地嗅到了与自身相似的特质。

我提出疑问,威廉大人避而不答。也难怪,私生子在法语里是句骂人的话。但威廉大人是天主教修士,遵守教义不能结婚,即便他拥有孩子,也只能是私生子。

但那孩子是唯一的。

威廉大人唯一的孩子像私生子那样被秘密养大,也像私生子那样敏感早熟,故而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想要满足父辈的期待。我知道那样的成长是什麽感觉,可能与我和鲁阿很不一样,但本质上是有着共通之处的。

我希望他能把那个孩子带过来。

不行。

威廉大人断然拒绝。然后擡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这是什麽意思,如果那孩子不能过来,我想见他,也就只能过去了。

我想了想,还是婉拒了。

谈话到此戛然而止,威廉大人站起来告别,如无意外,明天以后我就不会再次见到他了。毕竟那时的我尚处于学徒阶段,只是凭借一点儿微末的技术得人青眼,如果连拉丁语都不愿意主动去学,对王庭的学者来说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但是意外总是先于明天到来。

八年前的盛夏七月罕见地落了一场大雨,雨水打断了葡萄和无花果的收割季,也将不祥的阴冷气氛带到了我所在的麻风医院。

我的弟弟鲁阿三天前出去打猎,被藏在兔子洞里的毒蛇咬伤了手。当时我不在,我从来不喜欢外出活动,他便惊慌失措地选择了自我断手,尔后中毒加之失血过多,被送回来时已经不省人事了。

一连三天,我和伙伴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找来各种勉强合用的药,但都没有起到效果。雪上加霜的是,鲁阿他们偷偷出去打兔子,我把病人的药拿回来用的事被“酒桶”沃尔森发觉了,他把我们全都被吊起来打了一顿,沃尔森没有伤到我那双“有用的手”,取而代之的是打掉了一颗牙齿。至于高烧不退的鲁阿,他说没救了,让我们冒雨把“累赘”丢出去,不然刚才受到的“教训”,还要再来一次。

我记得那日的雨水那麽大,街道全都变成了滚滚的长河。我在河流中艰难跋涉,触目皆是茫茫的水,阿克萨清真寺的圆顶立在远处的圣殿山上。我唯一能仰仗的是认出威廉大人的马车,那辆朴素的双驾马车,最后那段上坡路我几乎是爬着过去的,心跳声擂鼓一般轰击着我的耳膜。

“求您……慈悲……”我一开口,鹹腥的血水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来交换!”

真相是多年前的一个平常午后,在不同寻常的夏季大雨中所缔结的一桩契约。那契约以一双交握在一起的手作为联结,前后串联起了四个人的命运。我们的人生,我们的事业,我们藏于背后的所爱之人……全都通过这个节点开始发生交彙,延展出意想不到的关联。

之后,威廉大人过来将鲁阿带走了,而我仍然留在麻风医院,学习外文,精进医术,常常把两三个月的休息日攒到一起,只为跑去提尔住上两天。我慢慢了解到,威廉大人身边并不存在什麽私生子,他所关心、爱护的那个孩子,处于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不过,对我来说,所谓的身份、地位根本不重要,命运的奇妙之处在于,我是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塑造的,如果没有做出承诺,我很有可能一辈子只是个庸庸碌碌的平凡差役,永远不会获得执起蛇杖、向着未知的真理之巅发起沖锋的勇气。

这就是我从来不愿对鲍德温过多提起的往事,我自愿选择医学、或者被医学选择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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