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德温四世中心]白马、草药与苍鹰 挽霞楹 一

一

当我被威廉神父推荐给国王阿马里克时，一开始，并没有人对我多加注意。我想那是因为我很年轻，刚满二十岁，脸上还没有生出髭须，在当时的人看来，一把精心打理的胡子就等于是德高望重的标志，此外就是我阿拉伯人的身份了，似乎长着一对与衆不同的黑眼珠就无法洞察真相似的。国王看在威廉大人的面子上，点头示意我可以留下，转身就去迎接宫廷派来的御医了。于是，我在吵吵嚷嚷的医师会议中，永远没有发言的机会，就算是联合出诊，也只能像学徒一样在一旁袖手见习。

哦，忘了说，国王此番大力招揽医生，为的是继承人的健康问题——他唯一的儿子鲍德温，身上出现了疑似麻风病的症状。

我们的小病患还不到成人的年纪，但已是相当的有风度。他平静地接受了各种检查，不卑不亢地回答了所有的问题，态度比在一旁流泪的母亲要好很多，后者威胁性质的发言颇令我们感到困扰。他的症状看上去很轻，不过是右手有些麻痹，皮肤上出现了风疹、斑块，看起来像是寻常的皮肤病。尽管没有实际接触不能就这麽下定论，但结合威廉大人的描述，那无疑就是重病的征兆。

我在默默观察之后，不由得心里对此感到遗憾。真是可惜，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

尽管以“撒拉逊人”的眼光来看，法兰克人的长相总是偏阴柔了些，金发碧眼给不了他们沙地人那种英武的气质。但鲍德温殿下不一样，这孩子的眉眼长得十分英气，秀挺的鼻子下，微微抿着的嘴角看起来很是坚毅。我注意到他右眼的睫毛比左眼稀疏很多，这不禁令我想起之前照料过的那些麻风病人。病症起先是从一点轻微的征兆开始的，像是微暗的烛火，一点一点地烧灼身体，直至皮肤溃烂，面目全非。

我专注地看着他，直到他注意到我的目光，看了过来。那时鲍德温微微一笑，对我挑了下眉，似乎是好奇我为什麽站在一边一言不发，也不像别的医生那样上前来查看。当晚，威廉大人邀我一同用餐，一脸严肃地征询我的看法，如此，我便谨慎地作出回答：

“恐怕和您想的一样。”

“唉——”威廉大人长叹一声，用手扶住了前额，“太令人伤心了，那孩子才十二岁啊。”

“麻风病并不总是会带来早夭，”我沉吟着说，“圣拉撒路骑士团中，最年长的军士有五十多岁了，身强力壮，远未到终末之时。”

“也就是说，这种疾病是可以治愈的，对不对？”威廉大人眼中重新显现出光芒，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热切地握住了我的手，“苏莱曼，你一定要想想办法！”

啊，又来了。我缓慢地摇头，试图挣脱出手，但他握得太紧了，仿佛我的手指是最后一簇救命稻草。我的大名其实是塞利姆，而不是通常被称呼的苏莱曼。阿布·苏莱曼的意思是苏莱曼之父塞利姆。在我的家乡埃及，这麽起名很普遍，没有人会叫错，但来到耶路撒冷，法兰克人惯性以为中间名是教名，是尊称，因而总是叫我苏莱曼。此外，严格来说，麻风军士远远说不上“被治愈”，只能说是病情稳定了，他到一定年纪就不再受病痛折磨，但那扭曲的手脚、溃烂的伤疤和畸形的脸……无不诉说着麻风的威力。而且我至今都没弄明白是哪种药物起了作用。我心里想着，但没有说出来。这位基督徒主教用我的伊斯｜兰教名尊称我，满心里希望我能给出他想要的答複。他是我的伯乐，救命恩人，是他把我和我的兄弟从污水般的后院里捞了出来，还给我们提供了必要的教育。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拒绝他。

“好的，”我感到为难，但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我定当尽力。”

我们阿拉伯人是很看重承诺的，一旦缔结成功，它就像是个双头的纽带，将两端的人牢牢地绑在一起。我清楚地记得，当初我向威廉大人许下诺言时，我还没有来得及和鲍德温殿下讲上一句话，仅仅交换了一个微笑，一次对视，但自此我们的命运之河开始交彙，泾渭分明，却一连流淌过十二年的春秋代序。

二

二

虽然在威廉大人面前承诺尽力，但当我回到宫廷，来到医师会议上，还是感到有心无力，无处着手。在座的医生多数能在年龄上超我一倍不止，而且几乎全是正统的希波克拉底学派出身。资历和身份，这两座大山将我牢牢地压在底部，一点翻身的机会也不给。我几次试图发言都被打断了，在御医团中占据主流的法兰克医生集体决定：虽然还不能确定殿下具体身患何种疾病，但可以采取传统的放血法治疗，再辅以灌肠疗法，帮助殿下排出体内的毒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