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孤(91)
作者:张念海
“那阵子吧,我手头的确缺钱——我妈身体不好,三天两头上医院。我就动了歪心思,但是很小心,一直都没被人发现。后来啊,我就跟那仨人接触上了。他们下岗以后啊,混得都不咋的。刘明是媳妇儿跑了。周全荣呢,虽然家里条件还行,但是他妈天天埋汰他没出息。李煤刚就更别说了,就差捡破烂去了。我就合计带着他们一起干……还没干多长时间呢,这不就出事儿了。我肯定是主犯了。我判四年,他们就得判三年。我要是一个人扛下来呢,也就多打一年。我当时心一横,五年就五年吧……”
王远听完,咂嘴道:“他们要是都进去了,后面就都没事了。”
“可不咋的,”胡光伟说,“我出来以后去投靠周全荣了。我觉着他混得挺好呢,想一直跟他干,可没俩月这人就没影了。后来听说是让人打了生桩了。我现在想我都后怕呀。”
“怕就对了,”王远居高临下地说教道,“怕才能遏制欲望和沖动,才能稳稳当当地生活,知道不?”
胡光伟连连点头。
“还得是你啊王主任。”胡光伟拍起马屁来,“你看你现在多好,马上退休了,那退休金不得六千多?你还有个好儿子,那家伙那小时候老聪明了,那小乘法表背的嘎巴溜脆。那家伙真是……”
这时候,他发现王远的脸色变了。
“我还有点儿事儿,你坐着吧,今天算试岗,明天正式上岗。好好干。”说完,王远擡屁股就离开了。
王远从老厂区的大门往里走,一路上尽是墙体斜向开裂的废弃建筑。那些是曾经的工人礼堂、职工幼儿园、厂办卫生所以及机关办公楼,都已弃用多年,成了危房,挂上了“请勿靠近”的标识牌。绿苔占满了大部分的墙壁。王远记得,那些墙上原本有字,好像是什麽“超英赶美”,颇具过去时代的独特气质,总是让人缅怀。
厂子也老了。在王远的印象中,厂子一直是安全感的代名词。但他也曾经不安过,在那个大下岗的年代里,当大集体工人的名字完全消失在花名册上之后,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有人倒霉。
王远t害怕会是自己,于是非常努力地干活,甚至要比宁宇峰和胡光伟还要努力。但他们的努力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上,王远只想保住饭碗,而另外两个则是想竞争上岗。结果最后,他们一个锒铛入狱,另一个被人杀死,反倒是让王远这个本来极度边缘化的无名小卒笑到了最后。只能说,人生真是无常啊。
好在他退休在即,是非功过,已不再重要。三个月后,他就要回家享清福了,成为一个快乐的单身老头,每个月拿将近6000块钱的养老金,想怎麽花就怎麽花。只有他儿子的事儿是他的一块心病,但眼下看来,也不是他再像以前那样吹胡子瞪眼就能解决的问题了。所以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他回到车间,没直接从侧门回办公室,而是从大门进去转了一圈。
“王主任,”年轻的工人们见了他,还按原来的方式称呼。
他亲切地一一回应,然后心满意足地往通往办公室的小门走。
真好,卸下担子的感觉真好。
他穿过小门,步上通往楼上的楼梯,忽然迎面碰上了一个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开吊车的女工。到她的班了,她刚从更衣室里出来,準备上岗去。女工看了王远一眼,赶紧错开了眼珠,招呼也没打,低头快步跟王远错肩而过。
王远表面上没有理会,实际上心里已经起了波澜。
他继续往上走,脚下踩到了一段螺旋状的铁屑,忽然一滑,整个人向后跌了过去。
七(2)
医院病房的消毒水气味混入了王远的鼻息。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晓静”,然后猛地醒过来。
他的确正身处一间病房当中,右手打着点滴,头上还缠着绷带。绷带下面有一处在隐隐作痛。他想起来了,与那女工错身之后,他一不小心滚了楼梯。
另外,他刚才好像梦见了死去的妻子。
这时,宁一盈从病房外走了进来,见王远醒了,欲言又止。
“你在啊?”王远支起身子,看了看屋里在其他床边陪护的人,轻声问道,“小骞呢?”
“他送餐呢,”宁一盈说,“刚才来过,接了好几个电话,又急吼吼地走了。”
王远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从铜川那边有了动迁的準信儿以后,王小骞开的那个驿站也就直接不干了。俩人在别处租了新的住处,暂时没张罗着继续经营点儿什麽,而是各自临时先找了个工作干着,想着等拆迁补偿款拿到手里再做其他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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