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98)

作者:唐阿茶


“会想起我们吗?”

他越说越兴致盎然:“他们是怎麽上床的啊?好妹妹,你说,那个女人看着他又秃顶又大腹便便,她怎麽下得了嘴的?”

黎晓希崩溃地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苦难从不该被歌颂,该被称赞的是,从苦难中走出来的人们。

那些痛苦的回忆,都化作了脑海中的一团黑影,随便回想一下,都觉得喘不过气又心有余悸。

黎晓希刚刚上大学脱离那个家庭的时候,每每回想起陈文芳,真心觉得她过得不容易,这是身为一个女儿对母亲的怜悯和怜爱,但有的时候,又极度怨恨她,怨恨之后又觉得愧疚,陈文芳已经那麽不容易了,她怎麽能这麽想她?

两种情绪来回交织,像是天使和魔鬼的争辩,来来往往却没个结论。

人是会长大的,越长大,就越能明白一些事情,就算不明白,也能用麻木来替代。

大二春节那年,她彻底忤逆了陈文芳,年夜饭当晚就把她气进了医院。

陈文芳记得她的怨言,一醒来就让黎国忠给她收拾房间。

那个时候,黎晓希已经快二十岁了,就算现在再在这个家里收拾出一间房间出来,也填补不了她记忆的空缺,完全没有必要,但陈文芳听不进去。

她们母女之间,自此也算坦诚相见,黎晓希再也不想忍耐下去。

不求陈文芳能做多大的改变,只求往后余生,各尽其责,平平静静地过下去。

大二下学期的时候,陈建民去世了。

他终于去世了。

黎晓希心中居然一点都不难过,她居然用了“终于”这个词。

大学的后两年,不管陈文芳如何打电话催她,她都没回家过年。

大四下学期,黎晓希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陈文斌打电话来说,陈文芳住院了。

黎晓希不得不放下手上的事情回去看陈文芳,没什麽大问题,在医院休养两天就好了。

黎晓希将她送回了家,两年未见,陈文芳的态度很是和善亲切,给黎晓希熬了一锅鸡汤。

黎晓希在和导师沟通论文的事情,被陈文芳催得烦了,只能和导师重新约时间,说她尽快会赶回去。

她把电话挂了,坐回饭桌前。安安静静吃了一会,陈文芳说:“都是你回来我才舍得吃鸡肉呢,这鸡翅鸡腿啊都给你吃,我喝这汤就行......”

一听这话,黎晓希不知道为什麽,一下子火气就窜起来。

“是有谁把你嘴巴捂住了吗?不给你吃?”

陈文芳皱眉:“你这话什麽意思?我对你好你也要挑刺?”

黎晓希无语,顿了顿,平静地说:“我在学校没钱的时候,顿顿馒头。”

陈文芳闭嘴了。

但是第二天,黎晓希要走时,陈文芳又开始抹眼泪,说自己一个人在家的孤苦。

心中酸涩的感觉再次涌起,黎晓希的眼底冒出泪花:“你生病,为什麽不喊我哥不回来照顾你呢?”

陈文芳愣了愣,说:“你哥哥他工作忙啊,要赚钱啊。”

黎晓希嗤笑一声:“我不忙吗?”

见陈文芳没说话,她继续说道:“我实验室的种子还等着我去照顾培育,我的实验报告还没写完,毕业论文还没写完,还没毕业答辩,工作还有第三轮面试。”

“我也很忙的。”

她眼中的泪花闪烁,陈文芳也许没想到她会突然掉眼泪,面容急t切想要说些什麽来安慰她,但是手脚动了动,还是不知道该说什麽,只能苍白地说:“慢慢来,事情总会做完的。”

黎晓希有种想咬牙切齿但又无力的感觉:“妈,你要是对我一点都不好,就好了。”

2013年的时候,黎硕和黎晓希待在国外,她整天待在那件屋子里无所事事,那个时候,每天都会阅读许多书。

《厌女:日本的女性嫌恶》是上野千鹤子老师的代表作,书成于2010年,内容深刻揭示了日本社会的厌女症,里面这样说:

“女人的厌女症从母亲处学来。母亲通过厌恶女儿的‘女人味’而在女儿心中根植自我厌恶的意识,女儿则目睹母亲的不满足不如意而轻蔑母亲。”

“母亲在现实中依赖女儿但口头上却要否认,有的女儿代替长男的弟弟收留照顾母亲,母亲却终生一直叹息让女儿照料自己,说我好可怜,女儿听到的是母亲的哀叹,而不是被感谢,却还得继续照料下去,实在很悲哀。”

“女儿还是和儿子不一样,女儿要回应母亲的双重期待,既要像儿子,又必须做好女儿。女性的选择可能性扩大的时代,同时也是‘作为女儿’和‘作为儿子’的双重负担使女儿的负荷更为沉重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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