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硕依然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赶回来，从陈建民陈文彬夫妻陈文彪夫妻等人的口中，黎晓希大概听到了一些黎硕的成就，大学毕业第二年，与其他人合伙开公司，很有本事。

有陈建民在，所有人装都要装得其t乐融融相处融洽，除了——

陈晓姗的存在。

当陈晓姗一瘸一拐地从客房里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都停滞了一瞬，随后各自的神情很是精彩，就连原本和陈晓姗坐一块的陈晓果也察言观色地挪了个位置。

美丽的女人脸上的伤痕已经消退了许多，但是依然青紫红肿的鼻翼和下巴明晃晃的，能想到那场打斗有多麽惨烈，最显眼的还是——陈晓姗光着脑袋，头上没有一根头发，全被剃了个精光。

昨日陈文芳说，打人的人把她的头发剪了个七零八碎，想来是之后她自己把头发给剃了。

陈晓姗依然和去年黎晓希见到的那样，懒洋洋的，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只是有一点不同，去年她还会挑衅和漫不经心地嘲笑，此时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沉默和漠然。

可即便她再不说话再保持沉默，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大人眼里的眼中钉肉中刺。

年夜饭的饭桌上，陈建民一等人已经坐下，陈文芳杨丽芬张娟还在厨房忙活，黎晓希也在帮忙端菜，见到陈晓姗的时候，好像恍如隔世。

家里谁都不知道她曾经去B城找过她，回想起一个多月前相见那次，陈晓姗沉静漠然的眼，指尖的烟雾缭绕刺痛人眼，望着她对她说，唯有金钱才是永恒，劝她早开窍，别被学校里的毛头小子迷昏了眼。

她的言语市儈现实，目光却冷漠绝世。

这一年来，黎晓希往返学校和各种店铺场所，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黎晓希能理解陈晓姗说的那些话，以及.....同情她。

当陈晓姗一声不响在年夜饭的大圆桌前坐下的时候，黎晓希瞟了一圈周围人的脸色，将汤碗放到饭桌上，面带担忧偷偷看了她一眼。

陈文彪冷冷看着她：“陈晓姗，你还有脸上桌吃饭啊？”

杨丽芬从厨房端着电饭锅出来，一见坐在饭桌前的陈晓姗，也冷下脸，嫌恶极了：“滚一边去吃，别在这丢人现眼！”

陈晓姗缓缓擡起眼，像是没睡醒，又像是在发呆似的，双眸有种空洞的黑：“我怎麽了？”

坐在上首的陈建民狠狠拍桌，隔着大圆桌指着陈晓姗的鼻子：“我老陈家，怎麽会生出你这个孽子！败坏门风！我老头子几十年的名声，全给你毁了！”

陈文彪赶紧赔罪：“爸，您别气坏了身子......”

陈晓姗用那双漆黑的眸静静看着陈建民，反问：“大年三十要一起吃饭的规矩，不是您定的吗？不是我想来。”

陈建民一听，更气了，擡手挥落碗筷：“逆子！我老头子是造了什麽孽？居然会有你这种孙辈！”

“陈晓姗！怎麽跟爷爷说话！”陈文彪一边给陈建民拍背顺气，一边指责那边面容堪称冷漠的陈晓姗。

陈晓姗盯着陈建民，沉默了片刻，冷冷开口：“爷爷，您就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活久了，讨人厌。”

“啪！”

杨丽芬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将她的脸打偏。

全场静下来，掉一根针在地上都听得到，唯有杨丽芬粗粗的喘息声格外明显。

陈晓姗慢慢将红了一半的脸转回来，猛地站起身，弯腰挥手推翻了一大片桌上的碗，瓷白的碗碎落在地，汤汁水泽从桌边淅淅沥沥滴落，瓷白的碗劈里啪啦碎了一地，原本坐在桌上的男人们纷纷像板凳烫屁股似的一下跳起来紧急避险。

“好啊！我也试试！”她尖叫，大声笑了，“真是爽！”

眼见杨丽芬含着泪继续朝着她的脸擡起手，陈晓姗笑得癫狂：“打啊！”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朝这来。”

陈文彪难以置信，声音都轻了：“陈晓姗，你疯了？”

“对啊，我早就疯了，我真后悔没早点离开这个虎狼窟。”陈晓姗眼里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但她没眨一下眼，擡手缓缓指了一圈，“你们嫌弃我，却安然站在我的血泪痛苦上享受我带来的钱，你们有什麽资格嫌弃我？”

她看向陈文彪和杨丽芬，眼里的泪止不住，甚至哽咽着也要把话说完：“别人家的父母，在女儿在学校受欺负的时候，都会上赶着给女儿撑腰，可你们呢？！”

“我刚刚进厂打工那年，我和你们说过多少次？领班的男领导，四十多岁，有儿有女，长得猥琐又肥又胖又油腻还有啤酒肚，他骚扰我，他摸我，甚至跑到我的宿舍堵我，闯进女厕所□□了我，你们怎麽说的？你们说，是我自己不检点！你们为什麽总是认为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