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着迷(155)

作者:茶暖不思


但在那一刻却并不暧昧。

许织夏能感受到他有心事,可他不讲,她不晓得从何问起,也没法问。

合上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不觉她也有了睡意。

“哥哥。”许织夏低声唤他。

她昏昏欲睡,以为他也睡着了,结果片刻后,听见他懒着鼻音“嗯”出一声。

“女性主义说,女孩子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能为了男人,舍弃全世界,我觉得反过来也一样。”

许织夏迷迷糊糊,声音渐弱。

“……有你的话最好了。”她梦呓,昏睡半晌,才接着呢喃:“没你我也可以的……”

她睡糊涂了,但满脑子都还是,不想为难他。

纪淮周半睁开了眼,偏过头。

她逐渐沉眠过去,浓密的眼睫毛轻轻搭在眼睑,睡相自小就很温顺。

纪淮周当然能听出她的意思。

她喜欢一条鱼,但她不能把它捞出来,她也不能跃入海里;她喜欢白鸥,但她不能把它捆在陆地,她也不能飞到空中。

看到鱼跃出海面,白鸥停栖江边,她会开心,但鱼游回海底,白鸥拍翅飞掠而去,她也接受。

纪淮周眼神逐渐邃远。

回到伦敦那半天,他都独自锁在那间囚笼般的书房里,书桌前,维多利亚孔雀台灯的光,映亮着信上的字。

那是陈家宿在杂物间里无意搜寻到的那封手写遗书。

【阿玦,不知你能否看到这封信,假如你能看到,哥哥又要同你分别了……】

纪淮崇的字迹依然同过去一样,端方优雅,衬合他的性格。

【原谅哥哥,当年在港区,同你讲了狠话,让你伤心了,可不那样讲,你必定不会同意。

前几日在《尼采遗稿》中,读到一句话,“Gerade Tatsachen gibt es nicht, nur Interpretationen”。

这世界没有真相,只有视角。

阿玦,不要责怪自己。

哥哥知道,你不愿意待在虚情假意的名利场,你这热血沸腾的性子,当如一只自由的鹰,飞越千山万水……】

他死死压抑住震颤的眸光。

耳边回响起当年纪淮崇抛下他去英国前,决绝的声音。

“我讨厌平庸,我想出人头地想高人一等,阿玦,回纪家的只能是我。”

“这算什麽心狠,你就是现在死了哥哥也不会有什麽感觉……”

【你总是讲,哥哥早你出生,占你两分钟的便宜,就为了当个病秧子,这便宜,哥哥就占到这里为止了。

日后,你就能得偿所愿,比哥哥年长了……】

【你不是问过哥哥,发病什麽感觉麽?

很痛苦。

刀尖上又站得太久,哥哥撑不住了。

对不起,阿玦,哥哥只能换你十三年自由……】

黑红鎏金西洋古董座钟,一下一下摆动着。

他手指克制不住攥紧,捏皱了信纸。

【投笔伤情,临书惘惘,希望我们阿玦,长命百岁……】

纪淮崇的遗书很长,有好几页,但纪淮周只粗略扫过一遍,不敢细看内容,甚至不敢再看第二眼。

有妹妹陪伴的十三年,是他和自己哥哥分开的十三年,是他怀恨自己哥哥的十三年。

回身一看,都是错过。

鱼跃出海面,因为需要氧气,白鸥停栖江边,因为需要歇乏。

就像他立刻从英国,飞回到她身边。

见她回来,怕吓着她,他克制住把她狠狠揉进怀里发洩情绪的沖动,她倒是最后来了句,没他也可以。

纪淮周安静看着臂弯里的女孩子,忽地深深扬起了唇。

果然是他养大的,知道怎样能一刀捅进他心髒。

她如今的态度,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喜欢的周玦,再脱不去纪淮周的外衣。

纪淮周唇角的括弧又一点点敛了下去。

他眼底佯装平静的情绪,被这小姑娘三言两句敲碎,在她看不见的时刻,破了冰。

湖面割裂,湖水像是流动的玻璃。

纪淮周弯颈,嘴唇压到许织夏的发上,情绪随着闭上的眼,尽数内敛下去。

-

许织夏一不小心,就这麽睡了一夜。

细细碎碎的阳光落到眼皮,她张着唇一声哈欠,吊带连衣裙外两只细白的手臂钻出被窝,伸展懒腰。

望着吊顶,意识慢慢回笼,才发现这是他的卧室,而她脱去了鞋子,和衣卧在他的床上。

百叶窗半开,透过层层空隙,许织夏看到他人在阳台。

许织夏踏上她的小凉拖,开了窗。

纪淮周胳膊肘倚在汉白玉护栏,人伏着,指间夹着一支烟,递到唇边,衔住烟蒂吸了口,片刻后重重吐出去。

他在一片烟雾弥漫中,循着动静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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