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迷梦(65)

作者:达闻西


二是继续顺时针转山,跟人群一起从前面的下山路下去,完完整整地走完转山的全程,从不动地钉补给站后漫长的下坡路上往回走。

他与她对视一眼,不必问,就知道她倾向于后者。

完整地转一圈冈仁波齐,这是多少人一生的心愿。路已经过半,又怎麽能半途折返。

他朝她伸出手,将她从雪堆里拉出来。两人一起走过山顶的白塔,塔前有一家子藏族人拦住了他们的路。

藏族一家子热情地塞给他们一大把风马纸,和一条长长的经幡。

“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他们没说什麽,只是重複着一句话,让两人把东西收下,就笑呵呵地往山下走去了。在这种地方却之不恭,两人于是把东西都收下。

卓玛拉垭口悬挂着的经幡原本就多,绣着经文的五色风马旗在风里摇曳。

汉族人的成语“借花献佛”在这里演变为了“借经幡献佛”,关越和兰泽一起挑了合适的位置,一人拉着一头,去原本就挂着经幡的绳索上绑上。恰好的长度,使得经幡甫一固定,就在风里招摇着飘动了起来。

兰泽站在飞舞的风马旗下,高高抛出手中的风马纸。

糯米纸片迎风而去,如白日焰火,在蓝天下灿烂盛放。

她大喊着——嗦嗦嗦,颇啦嗦,扎啦嗦,唷啦嗦!

声音在山顶一阵又一阵盘旋,关越也紧随其后,加入了她的欢呼。这是藏族人悬挂风马旗,抛洒风马纸,为衆生祈祷时,最热烈诚挚的吶喊。

这条经幡从此会长留在冰雪洁白的卓玛拉。

风吹过一次,便是为世间衆生的幸福,向神明祈福一次。

*

下卓玛拉垭口是碎石路,一路的下坡最伤脚踝,也很危险。

大雪覆盖过的下坡路不仅湿滑,也难以辨别落脚点究竟是路还是石块。路上有人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雪后的山坡上,跌跌撞撞地滑降下去。也有从山下爬上来的转山者,手中拿着巨大的转经筒,一边爬着山,一边高声唱着歌。

他们从关越身边擦身而过,与他反向地朝着垭口去了。

关越在下山路上好奇地回过头看一眼,兰泽就知道他在疑惑,好心地为他解释:“那是信苯教的人。我们的教派转山是顺时针转,他们是逆时针。”

“所以他们是反着转山的?”

“不是反的。”她很严肃地纠正他,“同样都是为衆生祈祷,哪有什麽正反,只是方向不同而已。米拉日巴尊者和那若本琼尊者要争个正统,但那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了。现在,早就没有什麽正反了。只是方向不同。”

其实,关越的本意也不是说苯教徒们走的是反路,只是顺着她的话问一句而已。

可他也没想到,兰泽会对他说出这些话。

虽然藏区大多笃信佛教,不过藏传佛教中衆多教派之间都存在着差异,佛教和苯教之间更是差距甚远。千百年来,各个宗教、各个教派纷争不断,新教派的诞生或外来宗教的入侵,都引起过雪域高原的动蕩。

就像泊来的圣经和天主教,在古格末年对摇摇欲坠的古格国産生过影响。

但时光匆匆过去,这些纷争和摩擦,最终被雪域上的百姓用他们的方式化解了。或发动战争,或慢慢演化,事到如今,他们早就学会了接纳不同的观念。

正如兰泽所说,都是祈祷衆生幸福,那就没有什麽正反,不同的只是方向。

“这是我的问题。”关越很坦然地承认自己话语的毛病,“我以后不会这样说了。”

兰泽点点头:“嗯。孺子可教。”

“你这成语是从哪里学来的?”

“小说里看来的呀。”她脑袋一歪,眼睛眯了起来,“难道用的不对吗?”

“对。我这个孺子,多亏了有你教。”

他浅笑着,继续往山下走着。这一次兰泽走在了他身后,但没落后多少距离,她就跟了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走这麽快,我还有东西没教你呢。”

“什麽?”他回过头问。

“你知道为什麽刚才那几个人要唱歌吗?”

关越很识趣地摇头。

兰泽于是又傲傲地哼哼了两声,才告诉他:“那是他们苯教徒的习俗。他们认为,在距离冈仁波齐的卓玛拉垭口唱歌,歌声就能传到三恶道,让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里的生灵都能听到洗涤罪恶的歌声。这是从古格时就流传下来的习俗了。”

提起古格,他很感兴趣。

之前她说过,关于古格的事,很多她都已经遗忘了。但看来,这件事是个例外,至今还存放在她的脑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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