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迷梦(60)
作者:达闻西
像被思绪愚弄。
刚才与关越交流的,是补给站的老板,日常负责接待往来的转山客,準备茶水和食物。
他们不是此时补给站里唯一的客人,新的一波人来到,掀开门进来,老板便又热情地招待了起来。
铁皮屋子的门留了一条缝,被风越吹越开。
有冷风灌进来,吹得茶炉子的火摇摇摆摆,几近熄灭,也吹乱了门对面的兰泽的头发。
关越起身想把门关上,但手刚放在门上,却被兰泽叫住。
“等等。”
她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门口。
在铁皮屋子对面,高耸如金字塔般的冈仁波齐再没有了任何的遮挡,完整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无论是峰顶千百年来洁白不化的冰雪,还是那若本琼法鼓划落之处的凹痕,仿佛都触手可及。
日落的金光洒在雪山之上,山上的每一块岩石,每一粒雪花,都被夕阳照得灿亮。金色雪舌条条道道,像血脉一般向外延伸,似张开的臂膀,迎接着山下衆生的来到。
她看向关越,浅浅地笑了:“日照金山。”
关越也笑:“在扎布让,每天都能看见周围那些雪山的日照金山。”
“傻子,这怎麽能一样呢。”
这是冈仁波齐的日照金山。
古格人的传说,一同见过冈仁波齐日照金山的人,倘若一起度过了今生,便也能一起度过来世。
生生世世,纵使分离,也终会重逢。
她没有将这些话说给关越听,或许也永远不会告诉他。但只要他站在她身边,与她一同仰望着金色的冈仁波齐,她便不会把这扇门关上。
身上的氧气管已经伸展到了极限,阻碍了她的行动。
为了冈仁波齐,她最终愿意牺牲“像奶渣子一样珍贵的氧气”,将鼻尖套着的软管摘了下来,在天葬台的风里走出了屋门。
金色光芒落在山上,也落在了她身上。
关越都看在眼中。山与她都明亮,他更觉,此心光明。
神山04 流动着的春息(900票的加更)
这一处天葬台,已经多年没有见过血,但原先用于天葬的巨石平台还在,也还有生长在附近的老鹰和秃鹫,时不时来到这里盘旋觅食。
一只牦牛站在石块上。
它一侧的牛角被剪去了一半,脖子上还绑了一根哈达。这意味着它并非野生,而是有人在此处放生的家养牦牛。
失去了氧气管子,兰泽反倒更为精神。
她卷起裤腿,从雪山融化的小溪上迈过,逐渐走到了天葬台的平台上。巨石的缝隙中已经生出了野草,此时此刻,同样被夕阳光辉映出金色的边。
察觉到了人类的靠近,牦牛扭过了脑袋看着他们。
关越紧紧跟在她身边,轻轻拉住她的胳膊:“别再过去了。”
“没事。我不会有事。”
兰泽轻松地笑了,挥开了他的手,朝着牦牛越走越近。
这样的距离,倘若牦牛兽性一发,用完整的牛角一顶,足以把一个壮汉顶飞。关越虽然相信兰泽的话,可心也在打着鼓,一刻都不敢松懈了,牢牢跟紧她的步伐。
她在牦牛身边站定,气定神閑地伸出手,摸了摸它残缺的牛角。
它没有一丁点反抗的意思,只是顺从地乖乖站着。兰泽更近了一步,走到了它身体的一侧。手在它软而厚的毛发上轻柔地抚摸了片刻,擡起腿就跨坐在了它的脊背上。
关越甚至没有看清她的动作,她就已经骑在牦牛身上了。
他笑着看着她,随时準备着上去搀扶一把。不过这匹牦牛很温和,几乎没什麽动作,她坐也坐得稳当,渐渐放开了扶在牛背上的手。
远处石块上停着的秃鹫忽而振翅飞起,盘旋在兰泽的头顶。
她高高地举起一只手,那翺翔着的大鸟便俯沖了下来,即将撞在她身上前如闪电般收敛了羽翼,稳稳停在了她的手上。
关越在扎布让就见过她喂鹰,可扎布让是在她自己的地盘。冈仁波齐的秃鹫,离她日常起居的地方几百里路,竟然也能这麽听话,他看得新奇。
“你还会驯兽?”
兰泽笑他:“傻。这是普通的动物吗?这是冈仁波齐的大鸟。”
关越点点头:“神山之下,万物有灵。”
“哼哼。”她也跟着点头,“你们汉族人的话听着还真有意思。”
秃鹫停在她的手上,原本锋利的爪子,此刻也收了起来。她累了将手臂放下,它便停到了她的肩膀上,总之无论如何都要和她在一起。
兰泽并没有召唤它,只是伸出了手,它就懂了她的意思。
她很高兴,早已把刚才因尼古丁中毒而産生的不适忘到一千公里外了。小腿一弯,脚后跟在牦牛的肚子上轻轻磕了一下,牦牛便驮着她和秃鹫一起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