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迷梦(13)
作者:达闻西
饭到中途,男人终于想起来问:“对了,兄弟。你不是说你在拉萨工作吗,今天来我们东嘎村,是来做什麽的?”
关越实话实说:“我现在在扎布让故城那边工作,负责保护扎布让城堡的壁画。今天到这里来,也是来看看这里的洞窟和壁画。”
“洞窟和壁画?”男人像是没听过这个词,思索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你是说山上的那些画是吧!那边的画,的确多得数不清。前些年我放牛经过那里的时候,还在那里捡到过一张掉下来的画呢。”
“掉下来的画?”
关越一下起了兴致,“是怎麽样的?它是直接从墙上完整脱落下来的,还是那种一片片碎片的样子?”
“不是碎片,就是完整的。上面是一张画,下面是墙皮。但那个墙皮很奇怪,里面好像是夹了草。我不小心摔过一次,居然也摔不碎它。”
“它现在在哪里?能让我看一眼吗?”
“当然可以!就在我家!”
男人见关越感兴趣,也很有劲头,兴沖沖跑进了一个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个大盒子。
他捧着盒子出来,献宝般开在了关越面前。
盒子里的壁画并不大,比他预想中小了一圈。但小小的一张图里,挤着的人物却不少。
围绕着图画正中央的法台,百余个以简单线条勾绘的小人,以跪姿叩拜着法台的方向。法台上只有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正双手合十,盘腿坐着。
这是在祭祀。
关越一眼就能认出,这幅画所绘制的,是西藏本土宗教——苯教的祭祀场景。阿里地区是苯教的发源地,在阿里的很多壁画遗址里,都能看到类似的场景。
但和其他壁画不同的是,在这幅画里,每一个或大或小的人物,身上的衣服都是血红色的。
百年沧桑,在时间的作用下,这幅画甚至都已经整体脱落,可衣裳的血红色却仍然豔丽如新。鲜豔的红色如一条河流,从每个人身上流出,彙聚在祭台上的女人身上,吊诡而惊悚。
关越屏住一口气。
“画上的颜色,是本来就如此,还是你们后来又涂抹过?”
“没有没有。”男人坚决地摆手,“我捡到它时是什麽样子,它现在就是什麽样子。我想着,既然让我捡到了它,那就是佛菩萨赐予的缘分,所以只是把它收起来,从来也没有动过它。”
“还有别的吗?”
“再没有了。”
红色,血的颜色。
看着这张画,少女清脆的嗓音似乎又响在了他的耳畔。
那不是她信口胡诌。
他试着像刚才在洞窟外抽烟时那样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巧合,都是他压力太大而想得太多。
混乱的思绪在他的脑海中翻飞运转,福至心灵般,忽而有条思路清明地跳了出来。
或许,从一开始,他对那副庆典图的认知就是错的。
那幅残缺的图画,或许压根就不是一幅庆典图,图中的活动,也并不是为了庆祝公主的成年。
恰恰相反。
那也是一场祭祀。
一场因国家即将灭亡,而举行的祭祀。
故城07 历史露出的一点马脚
从东嘎回扎布让的路上,天黑了下来。
越野车改装后的车灯明晃晃地照着前路,把车轮掀起的细沙和灰尘都照得一清二楚。关越开车开得心不在焉,摇下车窗,想抽根烟,但摸了一圈口袋没摸到火。
侧着头一看,才发现火柴盒掉在了脚边。
姿势别扭,他光是伸出手还够不到,只能暂时地弯下腰,用手指夹住了盒子勾起来。娴熟地划燃火柴,火星子在手里跳动的剎那,车灯忽然照到了前路上的一个人影。
嘎——
一脚猛烈的剎车唤醒了刺耳的声响,在撞上那人之前,关越把车剎停了下来。
少女的脸庞被过亮的光芒照得惨白,她伸手遮了遮眼睛,在手指的缝隙里看见男人下了车。
“没撞到你吧?”
男人的藏语说得还是那麽流利,跟那天抓着她质问时一个样子。他衣服上,还有上午她抹上去的颜料。
嗯,看来没找错人。
缓缓缩小的瞳孔适应了强烈的灯光,她放下手,将自己的面容呈现在他面前。频频见面,关越早已记住了她这双眼睛,也认得出她身上那件属于自己的外套。
关越一瞬间的错愕,让少女嗤笑了声。
“又不认识我了?”
男人的烟还拿在手上,愣愣地不上不下:“你怎麽在这里?”
“嗯?”她的眼睛滴溜转了一圈,又耸耸肩,“我不能在这里吗?”